后花园里栽满了桂树,晚风一吹,细碎的花瓣簌簌落下,混着清甜的香气,驱散了宴会厅的喧嚣。
苏沅靠在雕花栏杆上,望着天上的圆月,指尖轻轻捻着一片飘落的桂花瓣,刚觉得胸口的闷意消散了些,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头,正好对上黎琛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卸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两颗纽扣,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威严,多了些烟火气。
“这里倒比前厅安静。”黎琛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远处的月影上,语气比在宴会上温和了许多。
苏沅点点头,轻声道:“前厅人多,难免有些闷,没想到黎司令也会喜欢这里的安静。”
在她的印象里,黎琛该是习惯了觥筹交错、发号施令的人,竟也会躲到后花园透气。
“再喜欢热闹,也有想清静的时候。”黎琛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听说你在英国读了五年医?”
他之前让赵副官查过苏沅的背景,知道她毕业于伦敦大学医学院,专攻外科,只是此刻更想听她亲口说。
提起在英国的日子,苏沅眼底多了些光彩:“嗯,前两年主攻理论,后三年一直在医院实习,那时候医院里每天都有战乱送来的伤患,我第一次独立做缝合手术,就是给一个被流弹擦伤腹部的难民,手抖得差点拿不住针线。”
黎琛听得认真,适时开口:“战场比医院更残酷,我手下的士兵有不少都是咬着牙自己处理伤口,有的甚至连麻药都没有,硬扛着取弹片。”
他说起这些时,语气里没有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对部下的疼惜。
苏沅心里一紧,想起后天要去军营看诊的事:“我会多带些麻药和消炎药品,尽量让他们少受些苦,对了,风湿旧疾需要长期调理,我可以给他们开些中药方剂,配合西药一起用效果会更好。”
她没说的是,为了研究中西医结合治疗旧疾,她在英国时特意跟着一位华人老中医学了三年。
黎琛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没想到你还懂中医?”
在他的认知里,留洋的西医大多瞧不上中医,苏沅却愿意结合两者,倒是少见。
“医学不分中西,能治好病才是根本。”苏沅语气坚定,“就像打仗,不管是阵地战还是游击战,能打退敌人就是好战术。”
这话恰好说到了黎琛心里。
他看着月光下苏沅清澈又坚定的眼睛,忽然觉得和她聊天格外轻松。
不用端着司令的架子,不用提防旁人的算计,只需说些心里话。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诊所对面茶楼看到的场景,又问:“你诊所收费那么低,不怕亏本吗?”
“刚开始确实会亏一些,不过我从英国带回的药品还够支撑一阵。”苏沅笑了笑,“而且街坊们都很照顾我,常有阿姨送些自家种的蔬菜,张婶还总给我带馒头,再说我开诊所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能让更多人看得起病就够了。”
黎琛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若是药品不够随时跟我说,我可以提供物资。”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丝毫施舍,反而带着一种平等的尊重。
他尊重苏沅的医者初心,也愿意为这份初心提供支持。
苏沅心里一暖,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晚风再次吹过,桂花瓣落在两人的肩头,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宴会厅的音乐隐约传来,却不再让人觉得喧闹,反而衬得这后花园的时光格外宁静。
两人又聊了些英国的风土人情和北城的过往,从医学聊到战事,从百姓聊到未来,竟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
直到前厅传来蓝玫瑰的声音,苏沅才回过神:“我该回去了,玫瑰姐该担心了。”
黎琛点点头,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忽然开口:“蓝医生,后天我让赵副官去接你。”
苏沅回头,对他笑了笑:“好。”
那笑容在月光下格外明媚,像一束光,照亮了黎琛心里的某个角落。
他站在原地,望着苏沅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指尖还残留着桂花香,心里忽然多了些期待。
期待后天的军营之约,更期待下次能再像此刻这样,好好聊聊天。
到了后天,清晨的阳光刚漫过蓝家的青砖院墙,赵副官就已带着两名士兵候在门口,见苏沅拎着医药箱、身后跟着同样背着器械包的春夏。
他立刻上前半步,语气恭敬:“蓝医生,司令吩咐我来接您,车已经备好了。”
苏沅点点头,将医药箱轻轻放在车后座,与春夏一同坐进轿车。
车子穿过北城街巷,越往城郊走行人越少,远远便能看到军营门口站岗的士兵,灰色军装衬得他们身姿挺拔,见是赵副官的车,立刻抬手敬礼放行。
走进军营医务室时,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已等候在门口。
为首的李军医年纪稍长,脸上带着几分审视。
此前听闻要来位留洋女医生,他心里难免有些疑虑,毕竟军营里多是枪伤、骨折这样的硬伤,女医生怕是吃不消。
“蓝医生,我是医务室的李军医。”他伸手与苏沅相握,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士兵们的病历都整理好了,您先看看?”
苏沅接过病历本,快速翻看起来,指尖在“枪伤感染”“旧伤复发”等字眼上轻轻划过。
抬头时她眼神已多了几分笃定:“李军医,麻烦先带我去看看感染最严重的士兵,我需要先处理急症。”
李军医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引路。
医务室的隔间里,一个年轻士兵正躺在床上,左臂缠着的纱布已被脓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着冷汗。
苏沅立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伤口周围红肿发炎,还隐隐透着黑色,明显是感染加重的迹象。
“春夏,准备生理盐水和消毒棉,再拿一支青霉素。”苏沅声音沉稳,一边用生理盐水清洗伤口,一边对李军医说,“伤口里有残留的弹片碎屑,需要先清理干净再注射青霉素消炎,后续还要每天换药,观察炎症是否消退。”
李军医凑上前,看着苏沅动作娴熟地用镊子夹出细小的弹片碎屑,手法精准又轻柔,连士兵都没怎么哼出声,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
他主动递过消毒钳:“蓝医生,我来帮您固定伤口。”
“麻烦您了。”苏沅点头。
两人配合着清理伤口、涂抹药膏、重新包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十分钟便处理完毕。
注射青霉素时,苏沅还轻声安抚士兵:“别怕,就疼一下,很快就好,等炎症消了你就能早点归队了。”
士兵眼眶微红,低声说了句“谢谢蓝医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苏沅和军医们分工明确。
李军医负责记录病历、调配药品,苏沅则专注于处理疑难伤口,春夏在旁协助递器械、消毒。
遇到骨折的士兵,苏沅会仔细检查骨骼复位情况,结合西医的固定手法和中医的按摩技巧,缓解士兵的疼痛。
碰到风湿旧疾发作的老兵,她会详细询问日常习惯,开出中西医结合的调理方案,还特意叮嘱饮食禁忌。
午休时,李军医端着两杯水走过来,语气里满是敬佩:“蓝医生,您的医术真是厉害,尤其是处理枪伤的手法特别熟练啊。”
“我在英国医院时,每天要处理十几例枪伤病患,练出来的。”苏沅接过水杯,笑着补充,“不过李军医对士兵的病情了解得更透彻,后续的护理还需要您多费心。”
她没有居功,反而主动肯定对方的付出,让李军医心里更觉熨帖。
两人正说着,黎琛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他刚结束训练,军装外套搭在肩上,额角还带着汗珠,看到医务室里秩序井然,士兵们脸上的痛苦神色少了许多。
他的目光落在苏沅身上时,眼底多了几分柔和:“蓝医生,辛苦你了。”
“应该的。”苏沅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大部分急症都处理完了,后续只需按时换药、服药,就能慢慢恢复,我还整理了一份护理手册留给李军医,方便后续照顾士兵。”
黎琛接过李军医递来的护理手册,翻开一看,上面不仅详细记录了每种伤口的护理步骤,还标注了士兵的姓名、病情和换药时间,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他抬头看向苏沅,语气里满是赞赏:“蓝医生考虑得真周到,中午一起吃个饭,也算感谢你为士兵们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