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的声音渐渐平稳,眼底的水光褪去,只留下淡淡的怅然。
她看着裴亦时,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像是在求证一个藏了多年的疑问:“五年前我刚回国,抱着简历跑剧组的时候,过得特别难。”
“那时候没背景没资源,试镜十次有九次都是陪跑,有次一个制片人隐晦地跟我说,只要‘懂事’,女三号的角色就是我的……我当场拒绝了,第二天就听说那个制片人因为‘作风问题’被举报,后来彻底从圈子里消失了。”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被子上的纹路:“还有一次,我接了个小成本网剧的女二号,开机前突然被告知角色被替换,说是投资方塞了新人……我正绝望的时候,投资方又突然变卦,说还是觉得我更贴合角色,后来我才听说,那个投资方的项目没多久就因为‘资金问题’停摆了。”
“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那些针对我的人、刁难我的事,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解决。”苏沅抬眸,直直对上裴亦时的眼睛,眼神里带着一丝笃定,“刚开始我以为是运气,可次数多了,我忍不住想……是不是你在帮我?”
她说完,卧室里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虫鸣似乎更清晰了些,昏黄的灯光下,裴亦时看着她眼底的探究,没有立刻否认。
他垂了垂眼,指尖摩挲着空碗的边缘,过了几秒才抬眸,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语气却异常认真:“是我。”
“我在你回国前就听说你要回来,特意托朋友留意你的消息。”他轻声说,“知道你试镜被刁难,知道有人想对你动手动脚,我没告诉你,是怕你觉得我在同情你,更怕你又像当年一样,因为不想欠我人情而躲开。”
苏沅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在一起,瞬间漫了上来。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运气”,全是他藏在暗处的守护。
裴亦时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
他别开视线看向窗外的月影,声音里裹着难以言说的酸涩:“这些年我很难过。”
“知道我妈对你做了那些事后,我恨不得立刻找到你道歉,可我不敢。”他转过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自责,有疼惜,还有一丝深藏的怯懦,“我怕一出现,就会勾起你当年的难堪……你当年拉黑我时那么决绝,我甚至不敢确定,你是不是连见我一面都觉得厌烦。”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放得更轻,像是在剖白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你,你拍第一部戏时熬夜背台词的路透,我存了;你拿第一个最佳新人奖时哭着致谢的视频,我反复看了好几遍。”
“我想对你好,想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你,可每走一步都要反复掂量。”裴亦时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怕送的东西太贵重,你觉得有压力;怕关心得太频繁,你觉得我在纠缠;怕靠得太近,会让你想起当年被我妈羞辱的场景——我真的怕,怕我的‘好’会变成刺,再伤你一次。”
他瞥了眼床头柜上那盒没拆封的祛疤膏,眼神黯淡了些:“就像这次你受伤,我明明想立刻守在你身边,却只敢让助理送粥送药;看到你被私生饭跟踪,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可到了酒店还是要刻意保持距离……我只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盯着剧组的监控,嘱咐安保寸步不离……我不敢光明正大地护着你,只能用这种笨拙又隐秘的方式,求个心安。”
“有时候看着你对我客客气气说‘谢谢’,我心里比谁都难受。”裴亦时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我宁愿你跟我发脾气,跟我置气,也不想你对我这么疏离……可我没资格要求什么,毕竟是我和我的家,先把我们之间的信任打碎的。”
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映出眼底的红痕。
那些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挣扎,想付出又怕刺痛对方的克制,像一张细密的网,缠了他整整八年。
裴亦时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彻底打开了苏沅心底积压多年的闸门。
那些藏在“运气”背后的守护,那些克制在“距离”里的深情,那些他独自扛了八年的愧疚与挣扎,此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暖流,撞得她心口发疼。
她望着裴亦时眼底的红痕,看着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的模样,那些强撑多年的坚强瞬间崩塌。
先是一滴晶莹的泪珠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紧接着,更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顺着脸颊滑进脖颈,带着滚烫的温度。
苏沅没有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肩膀微微颤抖。
八年前咖啡馆里的屈辱、异国他乡的孤独打拼、刚入行时的艰难窘迫,还有这些年故作疏离的疲惫……
所有的情绪都随着眼泪倾泻而出,可这泪水里,更多的是委屈散去后的释然。
裴亦时见状,心脏猛地揪紧,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怕触碰会让她更难过。
他喉结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厉害:“别哭……是我说错话了吗?”
苏沅缓缓摇头,抬手抹了把眼泪,却越抹越多。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是……是我……我太傻了……”
她傻到因为自卑放弃了彼此,傻到把他的守护当成运气,傻到让两人都在思念与克制里煎熬了八年。
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却能清晰地看到裴亦时眼底的慌乱与疼惜,那是从未变过的、独属于她的温柔。
裴亦时终于忍不住,轻轻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苏沅没有抗拒,反而顺势靠在他肩上,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像以前那样,声音放得极柔:“不哭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卧室里的哭声慢慢平息,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