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忖间，助理林晓忽然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欢颜姐，裴导过来了。”
苏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穿过片场的人群走来。
他身形挺拔，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正是《锦宫春深》的导演裴亦时。
看清来人的瞬间，苏沅指尖的咖啡杯微微一顿，心底猛地掀起一阵波澜。
剧情里关于裴亦时的记忆碎片，此刻正带着清晰的情绪翻涌而上。
裴亦时，不仅是业内以严苛着称的新锐导演，更是苏欢颜深埋心底的前男友。
八年前两人相识于电影学院，在充斥着胶片与台词的象牙塔里相恋两年，曾一起窝在放映厅看老电影，也曾在深夜的排练室互相打磨剧本。
那时的裴亦时还未成名，苏欢颜也只是个怀揣梦想的学生，简单的时光里全是纯粹的欢喜。
变故发生在毕业前夕。
苏欢颜拿到了国外顶尖戏剧学院的进修名额，正当她满心欢喜地想和裴亦时规划未来时，裴母找到了她。
在装修奢华的咖啡馆里，对方将一张数额不菲的支票推到她面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和亦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拿着钱，别再耽误他。”
苏欢颜至今记得当时的屈辱与不甘，她没有碰那张支票，只是平静地站起身，说了句“我知道了”。
当天晚上，她就向裴亦时提出了分手，没有解释原因，只说他们不合适。
裴亦时的震惊与挽留，她都狠心地视而不见，第二天便拖着行李箱登上了飞往国外的飞机。
五年前她学成归国，凭借一部电影一战成名，而裴亦时也凭借出色的导演功底在业内崭露头角。
两人在同一个圈子里打转，却默契地装作互不相识，逢年过节的颁奖典礼上偶遇，也只是点头致意，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圈内无人知晓他们这段过往，只当是两位优秀创作者之间单纯的工作交集。
可苏欢颜当初接下《锦宫春深》这部剧，一半是因为剧本本身的魅力，另一半，却是因为看到了导演署名——裴亦时。
她潜意识里，或许还抱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想借着工作的名义，再靠近他一点。
而在苏欢颜后来被何木灵陷害，陷入“耍大牌”“潜规则”的舆论漩涡时，也是裴亦时在暗中发力，悄悄找到泄露路透的工作人员取证，联系相熟的媒体澄清事实，帮她渡过了最难熬的那段时光。
“欢颜，准备好了吗？下一场是你和木灵的对手戏，注意情绪的层次感。”裴亦时已经走到近前，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异样，仿佛真的只是在和合作演员沟通工作。
苏沅回过神，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重新换上惯有的温润笑容，轻轻点头：“裴导放心，我已经准备好了。”
目光与他对视的刹那，她清晰地看到裴亦时镜片后的眼神闪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好，那先去补个妆，我再和摄影组确认下机位。”
看着裴亦时转身离开的背影，苏沅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场看似平静的合作背后，藏着的不仅是何木灵的嫉妒与算计，还有一段未曾真正落幕的过往。
而裴亦时那份隐晦的帮助，在已知剧情的她看来，更像是一枚埋在暗处的棋子，不知何时便会在这场风波中，悄然发挥作用。
“欢颜姐？我们该去化妆间了。”林晓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思绪，起身朝着化妆间走去。
路过何木灵身边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投来的探究目光。
而不远处，裴亦时正低头和摄影指导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片场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化妆间的暖光灯下，化妆师正细致地为苏沅补涂唇釉，镜中映出她的眉眼温婉，朱唇轻抿时自带古典韵味。
何木灵也坐在斜对角补妆，两人的目光在镜面中短暂交汇，何木灵先扬起一个甜软的笑，语气却藏着试探：“欢颜姐，你今天状态真好，等会儿那场对手戏我还得多向你请教呢。”
苏沅放下手中的剧本，回以温和浅笑，声音清浅却带着疏离：“互相学习，按剧本走就好。”
她清楚，这场戏是何木灵之前故意失误的那一场。
女主与女二在亭台争执，女二因嫉妒推搡女主，原剧情里何木灵就曾借着“入戏太深”的由头，真晃了苏欢颜一下。
“各部门准备！演员到位！”场务的吆喝声穿透化妆间的门。
苏沅起身理了理月白色的戏服裙摆，林晓递来暖手宝：“姐，裴导刚才特意让人问了你的状态。”
苏沅指尖一顿，抬眼望向片场中央，裴亦时正站在监视器后，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看来，便微微颔首示意。
登上布景亭台，微凉的风掀起衣袂。
何木灵已站在指定位置，水绿色戏服衬得她面容娇俏，只是眼底的紧绷藏不住。
“开始！”裴亦时的指令落下，场记板清脆一响。
苏沅瞬间入戏，眼底褪去温和，换上角色该有的清冷与决绝：“妹妹可知，这凤印并非凭口舌就能夺去？”
她的台词清晰有力，眼神精准地落在何木灵眉心，带着角色的压迫感。
何木灵愣了半秒才接戏，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姐姐怎能如此说？我不过是为陛下分忧！”
说着便按照剧本抬手去推苏沅的手臂——这次的力度比上次更重，指尖甚至带着些刮蹭的力道。
周围工作人员都屏住了呼吸，连裴亦时都微微前倾了身体。
苏沅却早有准备，借着对方推搡的惯性微微侧身，脚步看似踉跄却稳当地后退半步，恰好避开了要害，同时眼底瞬间涌上错愕与受伤，完美接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停！”裴亦时的声音响起，语气听不出喜怒。
何木灵立刻收起动作，脸上堆起歉意：“对不起欢颜姐，我刚才太入戏了，手劲没控制好。”
苏沅拢了拢衣袖，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只是目光淡淡扫过何木灵泛红的指尖：“没事，下次注意些就好，别伤着自己。”
这话看似关切，却暗指对方是故意用力。
何木灵的笑容僵了一下，没再接话。
裴亦时走过来，目光先落在苏沅身上，确认她无碍后才转向何木灵，声音平静却带着威压：“情绪到位了，但肢体动作要收着点，保留美感，这条过了，下一条准备。”
苏沅走到监视器旁看回放，裴亦时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她转头，撞进他镜片后复杂的目光，那里面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按剧本走。”苏沅淡淡回应，“她是‘入戏太深’了。”
裴亦时沉默片刻，指尖在监视器上点了点：“下一场吊威亚，让替身先试，你的动作我会调整。”
不等苏沅回应，他便转身喊来武术指导，低声交代着什么。
苏沅望着他的背影，又瞥了眼不远处正和助理窃窃私语的何木灵，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补完妆的这场戏，不过是何木灵小试牛刀，真正的风浪恐怕还在后面。
而裴亦时方才的提醒，已然是暗流中第一缕隐秘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