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的夜格外静,连廊下的灯笼都似比往日柔和些。
苏沅提着一盏琉璃灯,走到周初霁的房间外时,正见他在廊下整理白日带回的草药,月光落在他肩头,将玄色衣料染得泛着浅银。
“周公子。”苏沅轻唤一声,琉璃灯的光映亮她眼底的暖意,“今日入宫之事,多谢你,若不是你将证据安全带进去,我未必能顺利揭发李松。”
周初霁转过身,见她手中的灯盏微微晃动,连忙上前一步,虚扶着灯柄稳住:“徐姑娘客气了,护你与徐家周全,本就是我的承诺。”
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顿,又迅速移开目光——他垂眼看向草药,她则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空气中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苏沅将灯放在廊下的石桌上,目光落在他指间的草药上:“这些是给枫儿备的安神草?今日她在宫里受了惊,夜里怕是睡不安稳。”
“是。”周初霁指尖捻起一片干草,动作轻柔,“煮成汤羹给她喝,能睡得沉些。”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苏沅,“你今日在殿上情绪激动,又饮了酒,手臂的伤口可曾疼?”
这话让苏沅心头一暖,白日里所有人都关注李松的败露,唯有他记着她的旧伤。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碍事,只是有些乏。”
说着,她顺势坐在石凳上,看着庭院里被月光照亮的海棠枝桠,“今日陛下提到姨母时,我心里其实很慌,怕他念着旧情却顾着贵妃的颜面,幸好……”
“幸好你足够勇敢。”周初霁打断她,声音温和却坚定,“你在殿上哭诉掌家不易时,我在角落里看着,只觉得师姐当年没看错人——徐家有你是幸事。”
苏沅抬眼望他,月光恰好落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
她忽然想起初次见他时,他在慈云寺外替她挡下刺客,那时他眼底的凌厉与此刻的温和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安心。
她轻声道:“若不是你查到嫂子的死因,找到那些证据,我就算再勇敢也只是空有一腔孤勇。”
周初霁沉默片刻,弯腰将整理好的草药放进布包,动作慢了些:“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他起身时,目光扫过她微肿的眼尾,又迅速移开,“夜里凉,你身子弱,早些回房休息吧,明日还要派人盯着天牢的动静,免得李松被人灭口。”
“你也一样。”苏沅站起身,提起琉璃灯,“今日你乔装侍卫,在宫里站了许久,也该歇歇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让青禾煮了姜汤,等会儿让她给你送来。”
周初霁点点头,看着她转身的背影。
琉璃灯的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裙摆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方才擦过她手背的触感,似乎还留在那里,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
苏沅回到房间,青禾正等着给她换药。
解开手臂上的纱布,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情绪激动时扯到了,边缘有些泛红。
青禾一边涂药一边念叨:“小姐今日在宫里太拼了,周公子要是看到你伤口这样,肯定又要担心。”
苏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月光。
她想起方才在廊下,他替她稳住灯盏时的模样,想起他问她伤口是否疼时的语气,心底像被温水浸过,泛起细微的涟漪。
她知道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李松还在天牢,二皇子和贵妃未除,徐家仍有危险,可那份在生死与共中生出的情愫,却像庭院里的海棠香,悄悄弥漫开来,不露声色,却挥之不去。
而另一边,周初霁捧着青禾送来的姜汤,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暖不过心底的那点悸动。
他看向案上苏沅白天落下的一方丝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海棠,针脚细密——那是她今日入宫前,不小心掉在他书房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丝帕叠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眼底的温和中,多了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
夜色渐深,徐府的两处灯火相继熄灭,唯有那份暗生的情愫,在月光下悄悄滋长,等着一场尘埃落定的未来。
天牢的寒气透过石壁渗进来,李松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头发凌乱地贴在满是血污的脸上,原本挺直的脊背早已弯得像根枯木。
狱卒将提审的令牌亮在他面前时,他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却没再像前两日那样嘶吼辩解——连续三日的刑讯,早已磨尽了他最后的顽抗。
苏沅与盛嘉兰站在暗处的屏风后,听着狱卒的问话声透过缝隙传来。
“李松,你且老实交代,三年前徐羲和坠马,究竟是不是你所为?”
李松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沫,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是……是我做的。”
这话让屏风后的苏沅猛地攥紧了袖中的丝帕,指尖泛白——兄长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狱卒追问:“你为何要害他?用的什么手段?”
“徐羲和……他挡了我的路。”李松的声音带着一丝怨毒,又掺着几分绝望,“那年他查出我贪墨军需的端倪,还想上奏陛下,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事,便买通了他身边的小厮,在他常骑的那匹‘踏雪’的马鞍上动了手脚——把马鞍的肚带换成了易断的劣等皮绳,又在缰绳上抹了松油。”
他顿了顿,喘着粗气继续说:“那日他去城郊猎场,我算准了他会骑‘踏雪’,特意让人在猎场西侧的陡坡旁放了惊鸟,他骑马经过时,惊鸟飞起,‘踏雪’受惊狂奔,肚带一断,马鞍脱落,他就从马上摔了下去……那陡坡下全是碎石,他头磕在石头上,当场就没了气。”
屏风后的盛嘉兰眼底满是怒意,苏沅却强忍着泪水,继续听下去——她要知道全部真相,要为兄长和嫂子讨回公道。
狱卒又问:“那萧情呢?你为何要杀她?”
提到萧情,李松的身体抖了抖,语气里多了几分慌乱:“是她自己多事!我夫人常年体弱,我给她用慢性毒药,本是想让她‘病逝’后,娶吏部侍郎的女儿为继室,好巩固我的势力,可萧情给我夫人看病时,竟看出了中毒的迹象!还私下找我对质,说要去告诉陛下!”
“我不能让她坏了我的事,便假意答应她会停手,然后暗地里在她的药碗里下了毒。”李松的声音越来越低,“那毒是我从西域买来的,无色无味,服下后会让人全身衰竭,看起来就像突发恶疾,我算准了时间,徐家那时刚没了徐羲和,乱作一团,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
“那贪墨的三百万两军需,还有江南粮庄私藏的军械,都是你一人所为?”狱卒的声音带着质疑,“你最好老实交代,有没有同伙?有没有人指使你?”
李松猛地抬起头,尽管脸上满是血污,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都是我一人做的!贪墨的银子,一部分用来打点关系,一部分存在了城外的钱庄;江南粮庄的军械,是我想用来防备万一,若是事情败露,就带着军械逃去边境!”
他死死咬着牙,不管狱卒如何逼问,都一口咬定是自己所为,绝口不提二皇子和贵妃半个字——他知道,自己已是死罪,但若是供出背后之人,不仅他的家人会被灭口,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
屏风后的苏沅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明了——李松是在替二皇子和贵妃顶罪。
她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盛嘉兰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退出了天牢。
走出天牢大门,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盛嘉兰攥紧了拳头:“李松这是铁了心要护着二皇子和贵妃!咱们该怎么办?没有他的供词,根本动不了那两人!”
苏沅看向远处的皇宫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他不肯说,不代表我们查不到,李松的家人还在京中,他的钱庄账户、打点关系的记录,总有蛛丝马迹,只要我们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迟早能找到二皇子和贵妃的罪证。”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坚定:“李松已经招认了害死兄长和嫂子的罪行,这已经是一大步,接下来咱们慢慢来,总有一天,要让所有害过徐家的人都付出代价。”
盛嘉兰点点头,看着苏沅苍白却坚定的侧脸,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虽然李松没有供出幕后主使,但至少,徐羲和与萧情的冤屈,终于有了初步的昭雪。
而这场与二皇子、贵妃的较量,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