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医馆窗纸时,苏晚正捏着半枚青铜徽记。
那是影十四从夜枭身上搜出的,三足乌鸦的纹路还沾着血渍。
她身后的木桌上摊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墨迹深浅不一的标记像毒牙般扎进眼底——七个红圈,每个都标着字。
春桃。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去把陈老请来。
春桃刚转身,楼下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老掀帘而入时,腰间的药囊撞在门框上,震落几点药渣:苏姑娘,巡防营张统领说要见你——
先看这个。苏晚将地图推过去。
陈老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看清楚红圈位置时,喉结猛地滚动:这是...东城的福安井,西城的永济井,都是百姓常汲水的......
夜枭在井里投了毒菌。苏晚指尖叩在红圈上,赤尾藤的汁液能让人腹泻发热,但毒菌不同——它们会在水里繁殖,喝了的人起初只是头疼,三天后开始咳血,十步传染一人。她想起昨夜在粮仓见到的米袋,袋底渗出的青汁里浮着针尖大的黑点,他们要的不是杀人,是让整个京城变成火场。
陈老的手突然抖起来。
他在军中看惯了瘟疫,当年漠北那场疫症,五千守军最后只剩三百。我这就去叫人封井!他转身要走,却被苏晚按住胳膊。
封井要快,但更要准。苏晚抽出笔在地图上圈出三个红圈,这三处离医馆最近,先让巡防营用石灰填井,再在井口立告示。
剩下的我让影十四带暗卫去,他们脚程快。她转向春桃,你去药堂拿二十包苍术,分给巡防营的人,让他们用布包着挂在腰间——毒菌喜湿,苍术能辟秽。
春桃攥着药包跑下楼时,张统领的声音已经在院外炸响:苏姑娘!
我带了三十个弟兄,您说怎么干?
苏晚推开窗,晨光里巡防营的玄色甲胄泛着冷光。张统领,你带十个人去东城福安井,填井时先撒石灰,再盖三层石板。她指着另两个方向,李副队去西城永济井,王队去南城莲花井——记住,填完井要在周围五十步内洒雄黄酒,毒菌见不得这味儿。
张统领抄起佩刀往肩头一扛:得令!
苏姑娘您就瞧好吧,咱巡防营的人挖井填井比吃饭还熟!
马蹄声突然撞破晨雾。
顾昭翻身下马时,铠甲上的露水溅在青石板上,暗卫们像影子似的跟在身后。
他大步跨进医馆,目光先扫过苏晚,见她眼底虽有青黑却亮得惊人,这才转向桌上的地图:夜枭审出什么了?
还没审。苏晚将青铜徽记收进袖中,但他身上的地图已经说了话。她顿了顿,我让人去封井了,你那边呢?
刑部大牢的守卫换了暗卫。顾昭解下佩剑放在桌上,剑鞘磕出一声脆响,但夜枭说真正的杀招在医馆药罐子里——
那是虚的。苏晚打断他,他是想引我们分心。
真正的杀招在井里,在毒菌里。她指了指窗外正跑过的巡防营士兵,现在要做的是隔离、封井、治已经染病的人。
陈老突然重重拍了下桌子:隔离区我来布置!
军中有套法子,用芦席隔出三进院子,轻症在前,重症在后,医者从侧门进。他扯了扯灰布衫,我虽不懂你们那什么酒精消毒,但让病患不扎堆,总能少传几个。
苏晚眼眶微热。
三天前陈老还揪着她用酒精擦伤口的手直骂,如今却主动要学这些歪门邪道陈老,隔离区的门帘要每天用沸水烫,医者进门前要在醋盆里泡手——
记着呢!陈老抄起药囊往外走,我这就去西跨院,让小徒们搬芦席!
顾昭望着陈老的背影,嘴角微勾:你这是把军中医士都收作徒弟了?
收徒弟倒不敢。苏晚低头整理药柜,指尖拂过一排青花瓷瓶,只是...总有人愿意为了救人,试试新法子。
话音未落,影十四的声音从屋顶飘落:顾统领,幽冥门在城南的据点找到了。他翻身跃下,手里拎着个绣金匣子,里面有毒药,还有账本——记着这半年给各个衙门送的银钱。
顾昭接过匣子,指腹划过匣盖上的暗纹:做得好。他抬眼时目光如刀,剩下的据点,一个不留。
影十四抱了抱拳,转身时腰间的短刀擦过门框,苏姑娘,若有需要,我让暗卫留两个守着医馆。
谢了。苏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影十四!
让暗卫们也带苍术包,挂在脖子上!
影十四的身影顿了顿,抬手做了个的手势,转眼消失在巷口。
医馆后院突然传来惊呼。
苏晚撩起裙角跑过去,就见两个学徒正扶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
他的铠甲裂开道口子,鲜血顺着腹部的伤口往外涌,染透了地上的青砖。
箭伤,贯穿了。陈老蹲在旁边,手里的金疮药撒了半袋,血却还在流,我试过缝皮线,可这伤口太深......
苏晚跪在地上,指尖按在士兵颈侧。
脉搏弱得像游丝,皮肤烫得惊人。春桃!
拿酒精、羊肠线、银针!她扯开士兵的衣襟,用酒精棉擦拭伤口周围,血珠遇到酒精立刻凝住,陈老,按住他的肩膀。
士兵疼得闷哼,苏晚的手却稳得像铁铸的。
她捏着银针对准伤口,每一针都穿过皮下组织,再轻轻拉紧羊肠线。
血慢慢止住了,伤口边缘的皮肉像被无形的手拉拢。
陈老看得瞳孔微缩。
他行医四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缝法——针脚细得像蚂蚁爬,线结藏在皮肉里,既不磨伤口又能止血。苏姑娘...这是?
现代缝合术。苏晚剪断最后一根线,用纱布裹住伤口,伤口深的话,光撒药不够,得把皮肉缝起来,让它们自己长。
士兵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姑娘...我还能上战场么?
苏晚望着他染血的脸,轻轻拍了拍他手背:能。
等伤口长好,你还能提刀。
士兵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陈老突然转身抹了把脸,再回头时眼眶通红:走,我让人煮参汤去。
这小子...值得一碗。
暮色漫进医馆时,苏晚靠在廊柱上揉着腰。
春桃端来一碗热粥,粥里浮着颗剥好的鸡蛋:姑娘,您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先放着。苏晚接过粥,却没喝,只是盯着碗里的倒影。
远处传来巡防营敲梆子的声音,封井、隔离、治病...该做的都做了。
还差一样。顾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青衫,发间还沾着星子似的露水,审夜枭。
刑部大牢的火把在风里摇晃。
夜枭坐在草席上,见苏晚进来,突然笑了:苏姑娘,你可知毒菌在井里能活多久?
苏晚将一个青瓷瓶放在他面前。
瓶里的液体泛着淡绿色,几个针尖大的黑点正缓缓蠕动。我让人在井边取了水,用高温煮了半个时辰,又加了明矾。她敲了敲瓶口,现在它们活不过三天。
夜枭的笑僵在脸上。
他盯着青瓷瓶,喉结动了动:你们...竟能制住这东西?
能制住,就能灭了。顾昭靠在牢门上,指尖敲着腰间的软剑,现在,说说你们的终极目标。
夜枭沉默片刻,突然低笑起来:祭天大典...皇帝要站在天坛上,接受万民朝拜。
到那时......他的目光扫过苏晚,会有个人,带着毒菌,站在离他三步的地方。
苏晚的指甲掐进掌心。
祭天大典是下个月初三,皇帝必须到场。
你猜。夜枭的笑里带着癫狂,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们就算封了井,杀了我,还有人会......
带下去。顾昭打断他,目光冷得像刀,严加看管。
回医馆的路上,顾昭始终没说话。
苏晚知道他在想什么——夜枭的话里藏着刀,他们可能漏掉了关键人物。
医馆的灯笼已经点亮。
苏晚站在门口,望着院里忙碌的学徒和士兵,突然觉得有些累。
等这一切结束。顾昭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带你去看一次真正的烟火。
苏晚转头看他。
月光落在他眉梢,将眼底的疲惫照得一清二楚。好啊。她笑了,只要你记得。
顾昭刚要说话,街角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暗卫翻身下马,跪行两步:顾统领!
刑部大牢...夜枭的牢房里,只剩件带血的囚衣!
苏晚的笑容僵在脸上。顾昭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像血,又像腐烂的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