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手指在案几上叩出极轻的节奏,那声音犹如春蚕吐丝,细密而又沉稳。玄色大氅垂落的褶皱里还凝着夜露,宛如镶嵌着细碎的水晶,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孙先生的呼吸声在里屋忽轻忽重,仿佛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风箱。苏晚刚替他清理完伤口,指腹还沾着凝固的血痂,那血痂的触感粗糙而又沉重,像是承载着生命的重量。
“影十三已在晋州漕仓蹲守半月。” 顾昭突然开口,案上烛火被风掀起,在他眼底晃出冷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洞察一切。“他说地下库房的通风口能容一人通过,但守备换防时间改了 —— 李敬之今日午后加派了两队巡卫。”
苏晚将染血的帕子扔进铜盆,“扑通” 一声,水声惊得烛芯噼啪作响,溅起的水花在盆沿上散开,仿佛是紧张气氛的涟漪。她望着水面上自己紧绷的下颌线,想起孙先生临终前攥着的半枚铜印,那铜印仿佛带着无尽的秘密与危险。“他们早有防备。” 她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凝重。
“三组方案。” 顾昭从袖中抖出一卷地图,动作干脆利落,用镇纸稳稳地压平。地图上的线条错综复杂,仿佛是他们即将踏入的迷宫。“第一队引开正门守卫,第二队切断西侧警钟,第三队......” 他抬眼,目光像淬了火的剑,坚定而锐利,“你跟我走密道。”
苏晚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苍白的痕迹。她能听见里屋孙先生粗重的喘息,那声音像破旧的风箱,每一声都拉扯着她的心弦。她也能想起他说 “真正的账本在地下” 时颤抖的尾音,那是对真相的执着与托付。
医馆外的更鼓敲过四更,那沉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仿佛是时间的警钟。她突然伸手按住顾昭的手背,那手背上有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粗糙而温暖。“我要自己辨认账本。” 她的眼神坚定,不容置疑。
顾昭的拇指轻轻蹭过她指节上的血渍,那血渍是方才替孙先生止血时溅上的,带着生命的温度与残酷。“你只负责翻账本。” 他说,声音低得像深潭里的石子,沉稳而有力。“其余的,我来。”
子时三刻。晋州漕运仓库外的槐树林里,虫鸣突然哑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嘴。夜,变得格外静谧,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苏晚贴着影十三的后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艾草味 —— 暗卫惯用的掩味草汁,那味道带着一丝自然的清香,却又隐隐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影十三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白,宛如一条扭曲的白蛇,诉说着曾经的伤痛。他侧头比了个手势,喉间发出极轻的鸟鸣,那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是林间的夜鸟在低语。
远处传来巡卫的脚步声,“咔嗒” 一声,是火折子擦响的动静,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炸雷般清晰。那微弱的火光在树林间闪烁,映出巡卫模糊的身影。
“东侧水渠。” 苏晚突然拽了拽顾昭的袖口,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她方才绕着仓库转了半圈,敏锐地注意到水渠边的木板有被撬动过的痕迹,“木板下的土是新填的,松动。”
顾昭的指尖在她手背上点了点,算是应了。那轻轻的一点,仿佛是传递着无声的信任与默契。
影十三当先趴下,动作敏捷而又小心,用匕首挑开木板。瞬间,一股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涌出来,那味道像是岁月的腐朽与尘封的秘密,让人忍不住皱眉。
苏晚正要跟下,顾昭突然按住她后颈,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 头顶掠过一道黑影,巡卫的灯笼光在树梢晃了晃,又缓缓移开。那黑影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灯笼光也渐行渐远,只留下一片紧张的寂静。
地下库房的霉味更重了,像是陈酿多年的腐朽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苏晚的鞋跟磕到一块凸起的砖,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刺耳。顾昭的手掌立即覆在她后腰上,热度透过粗布短打渗进来,给她带来一丝安心。
影十三在前面打手势:三长两短,安全。那手势在黑暗中如同神秘的暗号,传递着暂时的平静。
直到顾昭的指尖突然收紧。
“停。”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透着彻骨的寒意。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抬头 —— 头顶的通风口不知何时被铁板封死,原本该有的穿堂风消失了,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硫磺味,那味道像是危险的信号,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咚 ——”
铁门落下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疼,仿佛是命运的重锤,敲响了危险的警钟。苏晚被顾昭一把拽进角落,后背抵着潮湿的砖墙,那砖墙的凉意透过衣服渗进来,与她内心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她能清晰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砰砰砰”,仿佛要冲破胸膛。
影十三的刀出鞘半寸,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照见门外晃动的人影。那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扭曲而狰狞,像是来自地狱的使者。
“苏大夫,久等了。” 赵知远的笑声像生锈的刀,刺耳而又尖锐。“李大人说您喜欢半夜查账,特意让人把库房收拾干净。”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愤怒与恐惧在心中交织。她望着满地散乱的账册,封皮上的 “漕运”“赈灾” 字样刺得眼睛生疼,那些账册仿佛是罪恶的遮羞布,掩盖着背后的阴谋。
顾昭挡在她身前,玄色大氅被划破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暗红的内衬 —— 方才他替她挡了一支弩箭。那道口子像是一道伤口,刺痛着苏晚的心。
“找夹层。” 她突然蹲下,指尖快速划过一本账册的边缘,眼神中透着决绝与坚定。
孙先生说过 “真正的账本”,而这些明面上的账册纸张太新,墨迹未干,显然是伪造的。
她翻到第三本时,封皮突然发出 “咔” 的轻响,那声音虽然微小,却如同在寂静中响起的警报。夹层里滑出半卷泛黄的纸页,那纸页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陈旧,仿佛承载着岁月的秘密。
顾昭的刀尖挑开纸页,月光漏进来的瞬间,苏晚的呼吸顿住了。
“血莲子三千斤,运往边军营地。” 她念出声,指尖颤抖,声音因为震惊而变得沙哑。“控心散...... 以血莲子为主料,可致人心脉骤停......”
“找到了?” 顾昭的声音沉如雷,带着一丝急切与兴奋。
苏晚刚要将纸页塞进怀里,门外传来撞门声,赵知远的声音带着几分癫狂:“烧了!把库房烧了!”
硫磺味突然浓重起来,仿佛是恶魔的气息,弥漫在整个空间。苏晚看见影十三的刀疤在火光里扭曲,那刀疤像是一条痛苦的印记,见证着此刻的危险。他反手将她推向顾昭:“带苏大夫走!我断后!”
顾昭的大氅裹住苏晚,他的手臂像铁箍般扣住她腰腹,将她紧紧护在怀里。苏晚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能听见影十三引爆炸药包时的轰鸣,那声音如同雷霆般震耳欲聋;能听见流矢破空的尖啸,那声音像是死神的召唤;然后是重物落地的闷响,那声音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影十三!” 她挣扎着回头,看见那个总沉默寡言的暗卫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三支弩箭。他的身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座崩塌的山,曾经的坚毅与勇敢在这一刻凝固。
他的嘴张了张,最后迸出几个字:“带...... 证据......” 那声音微弱而又坚定,仿佛是最后的嘱托。
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那声音像是一把锯子,在苏晚的心上划过。她蜷缩在车厢里,怀里的账本被血浸透了半页,那血迹像是罪恶的烙印,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生死瞬间。
顾昭的手掌覆在她后颈,体温透过粗布传来,试图驱散她骨子里的冷。然而,那冷却像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无法轻易消散。
“影十三......” 她声音发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充满了悲痛与自责。
“他的家人会被接入暗卫营。” 顾昭的拇指摩挲她发顶,声音低沉而又温柔,试图安慰她。“他最后说的是‘不能让李敬之得逞’。”
马车停在医馆后巷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那淡淡的曙光像是黑暗中的一丝希望,却又显得如此微弱。
苏晚掀开帘子的瞬间,瞥见院墙上一道黑影闪过,像是个穿青衫的女子。那影子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晨雾里,只留下一片被压弯的竹叶,叶尖凝着水珠,坠在青石板上,“啪” 地碎成八瓣,仿佛是那神秘女子留下的神秘暗号。
顾昭的手按在她肩头上:“先进去。”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鹿。
苏晚攥紧怀里的账本,转身时瞥见门槛上放着个青布包裹。布角露出半枚铜印,和孙先生留下的那半块严丝合缝。那铜印仿佛是解开谜团的钥匙,又像是打开另一个秘密的锁。
晨风吹过,包裹上落了片竹叶,叶脉纹路与院墙上那道影子的衣料暗纹,竟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