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指尖刚触到那封歪扭字迹的信,后颈就沁出一层冷汗。
林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耳朵:晚姐,送信的人翻墙时我看到他腰间挂着铜铃——和上个月来医馆闹事的那帮人挂的一模一样!
药柜上的烛火突然晃了晃,将苏晚映在墙上的影子扯得细长。
她猛地攥紧信纸,指节发白,喉咙发紧。
晋州逃荒时,那些跟着藩王爪牙强抢赈灾粮的恶徒,腰间都系着这种刻着字的铜铃。
小川才十岁,在晋州根本没有同窗——这信,是陷阱。
小满,去里屋把我娘的药罐端出来。她压下喉间的颤音,余光瞥见顾昭还立在巷口,玄色大氅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少年暗卫的目光扫过她攥信的手,脚步微顿,终究没踏进来。
林小满抹了把脸,转身时布包地掉在地上。
苏晚弯腰去捡,瞥见布包缝隙里露出半截黄绢——是太医院的制式。
这丫头最近总说跟着陆大人抄方学脉,可方才她递信时,袖口沾着朱砂印泥,分明是翻查过账册。
小川的信先收着。苏晚将信塞进贴胸的棉兜,指尖触到最里层那方顾昭送的平安扣,凉玉贴着心跳。
她抬眼时,正撞进林小满泛红的眼睛,小丫头咬着唇,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苏晚按住她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林小满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方才我去太医院送药,听见陆大人和赵总管说话!
他们说......说要在三日后医馆义诊时动手,说您手里的东西会要了他们的命!她抽噎着从怀里掏出半张碎纸,这是我从陆大人案头偷撕的,上面写着活死人医馆,戊时封门
碎纸上的墨迹未干,二字被指甲刮得破了洞。
苏晚的呼吸陡然急促——三日后是每月初一的义诊日,医馆会开正门收治全城穷人,到时候人挤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院外传来马蹄声。
顾昭掀开门帘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凉意:阿晚,我得去御史台。他扫过林小满攥着碎纸的手,又看向苏晚:影十二守在屋顶,影十三在巷口,医馆安全。
苏晚将碎纸塞进他掌心:陆大人要对医馆动手。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腹蹭过碎纸上的墨迹,突然低笑一声:来得正好。他将碎纸折成小块吞进嘴里,喉结滚动两下,我这就把王府的密信副本给许大人,等明日早朝......
顾昭。苏晚抓住他手腕,小川的信有问题。
他的手在她掌心里顿住,低头看她:我派影七去晋州了,三日前出发的。
苏晚愣住。
顾昭的拇指轻轻摩挲她手背:你总说小川爱吃糖蒸酥酪,上次我见他盯着糖画流口水......他声音低下去,我让人查了晋州所有学堂,没有叫小川同窗的孩子。
林小满突然倒抽一口气。
三人同时转头——外间传来一声,是门闩被扣上的轻响。
晚姐!里屋传来林氏的咳嗽,小满又偷喝我的雪梨膏了?
苏晚冲林小满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吸吸鼻子,抹着泪跑进去:师母,我这就给您换热药!
顾昭将苏晚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等我回来。他转身时,腰间金牌擦过门框,发出清响。
门帘落下的瞬间,苏晚听见他对影十一说:守好医馆,若有动静......话音被夜风卷散,只剩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脆响。
子时三刻,医馆后窗被敲响三下。
苏晚握着手术刀的手一顿——这是顾昭的暗号。
她推开窗,顾昭翻进来,玄色大氅沾着露水,眼底青黑。许大人连夜进宫了。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烤红薯,路上买的,你还没吃饭。
苏晚接过红薯,温热的甜香混着血腥气钻进鼻子。
她捏住他袖口:你受伤了?
影十二挡了一箭。顾昭解下大氅,露出左臂渗血的绷带,许大人说陛下看了密信,拍碎了茶盏。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阿晚,柳先生的二十车梦魂花,和晋州赈灾粮的亏空数目分毫不差。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林小满端着药碗出来,看见顾昭的伤,惊得药碗差点摔了:顾大人!
我去拿金疮药!
不必。顾昭扯下绷带,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阿晚的医术比太医院好。
苏晚咬着唇替他清理伤口,刀尖挑出半片带血的箭镞。许大人说陛下要彻查王府。顾昭盯着她低垂的睫毛,明日早朝,会封锁王府进出通道。
那陆大人......
他是柳先生的人。顾昭突然冷笑,方才在御史台,许大人说陆大人上个月往晋州送了十车药材——全是空车。
苏晚的手一抖,刀尖划破他的皮肤。
顾昭却握住她的手:阿晚,你怕什么?
她望着他臂上狰狞的伤口,喉咙发紧:我怕......
别怕。他用未受伤的手捧住她的脸,等柳先生倒了,晋州的灾,就能查到根上了。
天刚蒙蒙亮,张公公的轿辇就停在了医馆门口。
苏晚掀开帘子,见那老宦官手里提着食盒,眼角的皱纹堆成菊花:苏大夫,老奴奉太后之命,送碗燕窝来。他压低声音,可老奴更想告诉您——陛下让人挖了王府的地窖,底下有条地道通到宫墙根。
苏晚的手指扣住门框。
张公公掀开食盒,燕窝底下压着张纸条:地道尽头是间密室,堆着半人高的梦魂花。他浑浊的眼珠突然清亮,陛下摔了三个茶盏,说要扒了柳先生的皮。
张公公......
老奴先走了。他将食盒塞进苏晚手里,您且看今日的早朝。
轿辇刚走,影十一就从屋顶跃下:顾统领让我传话,柳先生的暗桩全被端了,方才在城西抓了七个。他抹了把刀上的血,那老东西的人,比蛆虫还多。
苏晚攥紧食盒,指甲掐进掌心。
林小满从里屋跑出来,手里举着个铜铃:晚姐!
我在药柜底下找到的,和送信人挂的一样!
铜铃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苏晚突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苏大夫。
陌生男声像块冰砸进院子。
苏晚抬头,见门前站着个灰衣男子,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正是陆大人常戴的款式。
陆大人让我给您带句话。男子从怀里掏出封信,他说,您的家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接过信的手在抖,信纸展开的瞬间,冷汗顺着后背滑进衣领——上面只有一行字,墨迹未干:你救得了天下,救得了他们吗?
谁派你来的?影十一的刀抵住男子咽喉。
男子却笑了:苏大夫,您弟弟小川最爱吃的糖蒸酥酪,晋州城西门第三家铺子的最甜。他盯着苏晚发白的脸,陆大人说,三日后,您若不交东西......
苏晚的声音发颤,手术刀已经抵上男子手腕。
男子退到巷口,突然抛来个布包。
苏晚接住,打开的瞬间差点栽倒——里面是小川的虎头帽,帽檐沾着暗红的血。
晚姐!林小满扶住她,这是小川去年冬天戴的!
苏晚攥紧虎头帽,指甲几乎穿透布料。
院外传来马蹄声,顾昭的声音带着冷意:影十一,把人拿下。
灰衣男子转身就跑,却被影十二从房上扑下,压在地上。
顾昭走到苏晚面前,看见她手里的虎头帽,瞳孔骤缩:阿晚,我这就派影三去晋州......
不用。苏晚深吸一口气,将虎头帽塞进他怀里,三日后义诊,我要亲自会会陆大人。她抬头时,目光扫过街角——张公公的轿辇又停在那里,轿帘掀开条缝,露出半只戴翡翠扳指的手,轻轻敲了敲轿杆。
顾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眯起眼睛:张公公?
苏晚将染血的信纸折好,放进顾昭掌心:他方才说,太后要召见我。
顾昭的拇指摩挲着信纸边缘,突然笑了:看来,这局棋,要收网了。
晨雾里,张公公的轿辇缓缓启动,车帘上的金线绣着丹凤,在晨光里泛着暗金的光。
苏晚望着那抹亮色,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局,她要护家人,要揭真相,更要让所有害过百姓的人,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