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紧闭双眼，意识却被碾成一张薄纸，清晰地“看”见一双熔金色的眼瞳正俯瞰着自己。
就在他感觉心脏即将被那无形的神威捏爆时，肩膀猛然一沉。
一股真实的重量压了下来。
苏哲浑身的肌肉先是绷紧到极致，而后诡异地彻底松弛下来。
“我明白你的想法。”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苏哲的身体出现了刹那的失重感。
“你只想着为她在暴雨中撑伞。”
“但真正的守护，是让暴雨永远不会落下。”
每一个字，都化作烙印，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撑伞……是阻止雨落下？〕
苏哲的眼睫毛剧烈颤抖，他带着一种骨骼生锈般的僵硬感，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大脑瞬间空白。
苏小阳教官正悬浮在半空。
他的身高，的确够不着苏哲的肩膀。
所以，他飞了起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至高无上的神性，与此刻略显孩子气的姿态，构成了一种荒诞到极致、又神圣到极致的画面。
苏哲眼中的恐惧，被一种更深邃的迷茫与震撼所取代。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以及手腕上那道流转着星辰轨迹的袖口。
“你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苏小阳的声音再次响起。
“所以，你怎么知道，今日你守护的这片国土，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保护你妹妹唯一的那道屏障？”
话音落下。
苏哲的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彻底击碎了。
他一直以来的逻辑，简单、直接、且自私。
〔妹妹有危险，我就去保护妹妹。〕
〔我来这里，是为了变强，为了应对未来可能威胁到妹妹的一切。〕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那个想象中的危机。
可小阳教官的话，从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维度，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他站在这堵墙上，用生命铸就防线的行为……
这本身，就是在为苏元的未来扫清一切可能出现的障碍！
他以为的撑伞，只是遮住头顶那片雨。
可真正的守护，是成为干旱，是成为烈阳，是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去直接蒸发掉形成暴雨的乌云。
守护这道防线，就是他阻止暴雨的第一步。
苏哲感到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
他下意识抬头。
苏小阳已经收回手，转过身，小小的背影重新面向城墙外那无尽的迷雾与黑暗。
惨白的探照灯与血色残阳交织，在他身上投射出无法言喻的孤高与伟岸，仿佛他一人，便是一道隔绝天地的神墙。
不知过了多久，苏哲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抹金色的流光。
当他再次定睛时，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苏小阳已经走了。
无声无息，一如他来时那样。
苏哲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与硝烟的双手。
他眼中的迷惘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澈与坚定。
一抹笑容，在他嘴角漾开。
那笑容有些释然，有些自嘲，还有些……旁人看不懂的傻气。
就在这时。
“苏哲，你一个人傻笑什么，瘆得慌！”
一个清脆又充满嫌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哲一个激灵，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猛地回头，看到了抱着手臂走过来的妹妹苏元。
她皱着眉，一脸“你是不是又犯病了”的表情，视线在他脸上那古怪的笑容上扫来扫去。
“没……没什么。”
苏哲面颊发烫，尴尬地挠了挠头。
“撇什么嘴。”
苏元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丢了过去。
“拿着，别饿死了。”
苏哲慌忙接住，动作笨拙，险些脱手。
一股温热透过油纸，传到他冰冷的手指上。
苏哲愣了一下，低头打开。
是两个热气腾腾的夹馍，简单的炒菜夹在白面馒头里，在这血腥弥漫的城墙上，堪称绝世美味。
苏哲大口吃了起来，津津有味。
比起安卿鱼教官那足以让人怀疑人生的“不妙鱼饼”，这简直是神明恩赐的食物。
“刚刚小阳教官来了，跟你说什么了？”
苏元状似随意地问道。
苏哲咀嚼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知道，刚刚苏小阳教官那神明降世般的登场，苏元肯定看见了。
以她的性子，恐怕正举着战术终端疯狂偷拍，准备发到守夜人论坛上炫耀。
苏哲用力咽下食物，含糊地应了一声：
“没什么。”
他没看她，又狠狠咬了一口夹馍，试图用食物堵住嘴。
苏元没有追问，只是双臂环抱，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那审视的、探究的目光，让苏哲如芒在背。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寒风愈发刺骨。
终于，苏哲顶不住了，主动开口转移话题，声音因为塞满了东西而含混不清：
“话说，明天就是集训最后一天了，你说……我们会不会被遣返啊？”
话音刚落，他身旁的空气骤然冰冷。
苏元那审视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惊诧，甚至带着一丝警惕。
她缓缓侧过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哥哥，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陌生怪物。
“你是谁？”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苏哲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一口馒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立刻，从我哥的身体里滚出来。”
苏元再次开口，语气严肃得甚至带上了一丝杀气。
苏哲：“……”
他好不容易把那口馒头咽下去，差点噎死，一张脸涨得通红。
“我靠！苏元你有病吧！连你哥都不认识了？”
这熟悉的、中气十足的、恼羞成怒的语调，终于让苏元紧绷的表情松懈了些许。
她确认了，眼前这个蠢货，的确是她那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亲哥。
苏元轻哼一声，收回目光，望向城外：
“你以前，不是巴不得早点被淘汰回家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苏哲的气球。
他瞬间炸毛：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他梗着脖子反驳，唾沫横飞：
“你别以为你是我妹就能污蔑我啊！这是诽谤！赤裸裸的诽谤！”
苏元没有理会他的咋咋呼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那平静的眼神，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色厉内荏的模样。
苏哲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了声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苏元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是没说。”
她顿了顿，补上最致命的一刀。
“你都快把‘我想回家’四个字刻在脸上了。”
苏哲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扭头看向自己的妹妹，用一种近乎求证的语气，小声问道：
“有……那么明显吗？”
苏元：“……”
她彻底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