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灼热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再难遏制。
修复一具六阶傀儡,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云天不同,他虽不通傀儡之道,却已在炼器与阵法之道上沉浸多年,更何况,他手中还有千宇那枚详尽记录了傀儡炼制之法的玉简。
触类旁通之下,未必不能一试。
主意已定,他便不再迟疑。
静室之内,云天盘膝而坐,那具高达丈许的巨猿傀儡,便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如沉默的铁山般,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先将那枚得自千宇的玉简再次取出,贴于额前,将神识沉入其中,一字一句地仔细研读起来。
这一次,他略过前面那些宗门秘辛与杂谈,而是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傀儡的构造、驱动原理以及修复法门之上。
玉简之中,傀儡之道被剖析得淋漓尽致。
大到整体的骨架驱动,小到每一处关节的能量传导,其复杂与精妙程度,丝毫不亚于一门高深的功法。
傀儡的每一寸躯体上,都铭刻着密密麻麻的阵纹,这些阵纹环环相扣,构成一个完整的能量循环体系,如同人体的经脉网络一般。
云天一看便是数日。
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又恍然大悟,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比划着,推演着那些繁复的阵纹变化。
他将玉简中的知识与自己所学的炼器、阵法之道相互印证,许多以往困惑不解的关隘,竟在此刻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这傀儡之躯,竟是将阵法符文以炼器之法,‘炼’进了材料的每一分肌理之中,使其与材料本身融为一体,而非简单的表面铭刻……”
“难怪其防御如此强横,这不仅仅是材料之功,更是无数微型防御阵法叠加的效果。”
待将整部玉简的内容烂熟于心,云天这才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湛湛,充满了自信。
他站起身,走到巨猿傀儡身前,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条受损的右臂之上。
神识顺着指尖渗入其中,仔细探查着内部的损伤。
傀儡臂膀的内部景象,在他神识的感知下,一览无余。
那不知名的铁木材质坚韧异常,但在他与巨猿硬撼的那一拳下,不仅表面出现了裂纹,其内部的结构也遭到了严重破坏。
最麻烦的,是那些被“炼”入铁木肌理之中的微型阵纹。
此刻,它们就像是被巨力震断的蛛丝,断口处灵力紊乱,相互纠缠,形成了一个个细小的能量旋涡,彻底阻塞了整条右臂的灵力传导。
“若要修复,便需先破后立。”云天心中有了计较。
寻常的修补之法,不过是在裂纹上添补材料,再设法将断裂的阵纹重新连接,治标不治本,不仅修复后的强度大打折扣,更可能留下暗伤。
而云天的想法,则要大胆得多。
他要将这整块受损的区域,彻底熔炼,使其恢复到最原始的材料状态,再重新塑形,铭刻阵纹!
这等手段,听上去匪夷所思,对火焰的温度与操控的精准度,要求高到了一个近乎苛刻的地步。
稍有不慎,便可能将整条傀儡臂膀都烧成一摊废铁。
但云天,恰恰拥有这个资本。
他深吸一口气,静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下一刻,他缓缓伸出右手食指,一缕豆大的金色火焰,自指尖悄然升腾而起,轻轻摇曳。
金焰一出,静室内的温度骤然拔高,空气都因灼热而微微扭曲。
云天神情专注,神念微动,那缕金焰便如臂使指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巨猿臂膀的裂纹之上。
“滋啦——”
一声轻响,那坚硬无比的铁木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软化。
云天不敢有丝毫大意,神念高度集中,将金焰的威能死死束缚在那一片方寸之地。
他一边小心地提升着火焰的温度,一边用另一股柔和的灵力包裹住周围完好的区域,防止热量扩散,造成二次损伤。
很快,那片受损的铁木区域,便化作了一团拳头大小、缓缓蠕动的赤红色液态金属。
原本狰狞的裂纹,以及内部那些断裂紊乱的阵纹,都在这极致的高温下,被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第一步,成了!
云天额角已隐有汗意,这看似简单的熔炼,却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他不敢停歇,立刻开始了第二步——塑形。
只见他左手掐诀,磅礴的灵力携带着强大神念涌出,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轻柔地托住那团液态金属,按照原先的轮廓,缓缓拉伸、按压、塑形。
这过程,与炼器无异,考验的是修士对灵力的精妙操控。
短短十数息的工夫,一个完美无瑕的臂膀轮廓,便已重新成型。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修复傀儡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一步——重刻阵纹。
必须在材料由液态冷却凝固的这短短一瞬间,将修复用的阵符精准无误地烙印进去,并与周围原有的阵纹完美衔接,构成一个毫无瑕疵的闭环。
时机,只在刹那。
云天的双眸之中,神光暴涨。
他几乎是在塑形完成的同一时间,便展开了行动。
神念为笔,灵力为墨!
他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化作剑指,在空中急速划动起来。
一道道纤细如发的金色光丝,随着他的指尖舞动而生,在空中交织成一枚枚玄奥复杂的符文。
这些符文刚一成型,便被他以神念牵引,毫不迟疑地打入那尚在冷却、通体赤红的傀儡臂膀之中。
“嗤!嗤!嗤!”
一枚枚符文没入其中,如泥牛入海,只在表面激起一圈圈细微的能量涟漪。
静室内,只剩下云天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指尖残影。
他的神识前所未有地铺展开来,一边感知着材料冷却的速度,一边推演着阵纹衔接的最佳节点。
脑海中,玉简里那无数繁复的阵法图谱飞速流转,与眼前的景象一一对应。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当最后一枚衔接用的符文被他打入其中时,那块铁木的赤红之色,恰好完全褪去,恢复了原先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
只见那修复如初的傀儡臂膀之上,无数细密的纹路骤然亮起,一道微光自臂膀顶端流淌而下,顺着新旧阵纹的衔接处,毫无阻滞地贯穿了整个修复区域,最终汇入巨猿的躯干之中。
成了!
云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一阵发自神魂深处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他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
他抬眼望着眼前这具焕然一新的傀儡臂膀,心中感慨万千。
今日之举,看似行云流水,实则凶险万分。
若非他常年炼丹、制符,对灵力与神魂的操控早已入微,若非他精研阵道,对符文构造了然于胸,若非他兼修炼器,懂得材料特性,更兼有金焰这等逆天之物相助……
这其中任何一环有所欠缺,今日之举,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具六阶傀儡的修复,竟是将他一身所学,都熔于一炉,进行了一次淋漓尽致的检验。
“也算是一份意外之喜了。”
云天盘膝坐下,恢复了片刻心神,这才重新站起。
他走到巨猿身前,心念一动,一缕神魂之力探出,在那巨猿后颈的魂石凹槽处,打下了属于自己的神魂烙印。
随着烙印完成,他与这具傀儡之间,顿时建立起了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
神魂相连的瞬间,云天也感知到了这具傀儡的能量核心所在——位于其胸口处的一个驱动法阵。
他走上前,在那巨猿胸口一块不起眼的护甲上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护甲弹开,露出了一个内嵌的凹槽。
凹槽之内,五颗上品灵石整齐地嵌在其中,只是此刻,每一颗灵石都光泽黯淡,显然其中的灵力已在先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
“原来如此。”云天恍然。
难怪这六阶傀儡能爆发出堪比元婴的一击,除了其本身材质与阵法精妙外,这不惜血本的上品灵石驱动,也是关键所在。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五颗耗尽的灵石取出,又从储物戒中拿出五颗灵气盎然的崭新上品灵石,一一安放进去。
随着护甲合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灵力,瞬间流遍了傀儡的全身经脉阵纹。
做完这一切,他才退后两步,试探着下达了一道指令。
“动一动,右臂。”
静立如山的巨猿傀儡,那双黯淡的眼眸中,骤然闪过一抹灵光。
“咔……咔咔……”
在一阵金属关节摩擦的声响中,那条刚刚被修复完毕的右臂,竟真的缓缓抬起,握拳,伸展,动作虽然还有些许生涩,却已是灵活自如,再无半分滞碍。
云天见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心念一动,将傀儡巨猿收入储物戒中。
静室之内,重归空旷。
云天掐指一算,眉宇间掠过一丝讶异。
仅仅是修复那条臂膀,竟已耗去了十日的光阴。
他盘膝坐下,闭上双目,心神沉入丹田气海,开始弥补连日来神魂与灵力的巨大亏损。
余下的二十日,在深沉的静定中悄然流逝。
这一日,静室中一丝微尘都未曾惊动,云天周身的气息已然恢复圆融饱满。
也就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云道友,陈师叔已然出关,还请过来一叙。”
是明闻敬的传音。
云天眼帘开启,一双眸子清亮如洗,他徐徐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吹动了身前的一缕空气。
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起身推开房门,身形化作一道青虹,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朝着明闻敬所在的别院遁去。
片刻之后,云天便落在了那熟悉的凉亭之外。
亭内,只有陈毅之与明闻敬二人。
他收敛遁光,快步走入亭中,对着上首的陈毅之拱手一礼。
“让前辈久等了。”
他的目光落在陈毅之的脸上,只见这位丹道宗师的面色,比一月前略显苍白,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云天心中生出一丝歉意,明白这定是剥离本命灵焰所付出的代价。
“呵呵,小友无须多礼。”
陈毅之摆了摆手,神色依旧温和,他自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个通体赤红的玉盒,轻轻推至石桌边缘。
“此物,便是‘蚀灵冰焰’,小友收好。”
云天心头一热,上前两步,郑重地将那赤玉锦盒拿起,触手温润,却又隐隐透着一股极寒与极热交织的奇异气息。
他小心地将其收入储物戒,再次对着陈毅之深深一躬。
“多谢前辈成全。”
“云道友,恭喜,恭喜啊!”
一旁的明闻敬连忙开口道贺,视线在那锦盒消失的地方多停留了一瞬,眼中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三人落座,品了一巡新沏的灵茶。
还是陈毅之率先打破了沉默。
“云小友,此间事了,你可还有未尽之事?若是没有,我等即刻启程,返回百巧门。”
云天未曾料到陈毅之竟不打算休整,如此雷厉风行。
但他本就归心似箭,自然不会有异议。
“晚辈已无他事,一切全凭前辈安排。”
“好。”
陈毅之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明闻敬嘱咐道:“沙南坊市的后续事宜,便要辛苦师侄你了。若有魔修异动,切记第一时间通报宗门。”
明闻敬立刻起身,躬身应道:“师侄遵命。”
陈毅之是个说走就走的性子,话音刚落,便已站起身来。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虹光冲天而起。
云天也立刻向明闻敬拱手作别。
“明道友,保重!”
“云道友,保重!”
明闻敬回了一礼,看着云天紧随而去的遁光,两道光华在天边迅速远去,很快便化作两个微不可见的光点,最终消失在天际线的尽头。
凉亭内,只剩下他一人。
晚风吹过,带着几分萧瑟。
明闻敬望着空荡荡的石桌与茶盏,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中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