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关闭的那一刻，林昭没有往前走。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脚步轻轻踩在吸音材料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夹在胳膊下的屏蔽盒边缘硌着她的肋骨，一阵阵发疼，但她没调整姿势。
破晓号的残骸悬在浮空城断裂带的下方，像一具被掏空的骨架。她从走私港的地下仓库撤离后，并没有去下一个接头点，而是回到了这里。驾驶舱的位置她记得太清楚了，每一步都避开松动的地方。推进器的碎片卡在通道口，她侧身挤过去，手指划过烧焦的控制面板，摸到下面一块微微凸起的金属板。
掀开——里面压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外层已经碳化发黑，但内衬还完好。袖口那朵蓝星花刺绣清晰可见，丝线泛着淡淡的荧光，像是浸过某种特殊的涂层。她盯着它看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布料，刺绣边缘忽然渗出一滴液体，半透明的蓝色，顺着袖口滑落。“嗤”地一声滴在地上，留下一道腐蚀的痕迹。她猛地缩回手，“孤影”系统立刻启动低频扫描，视野里跳出警告：检测到非标准纳米纤维结构，含有嵌入式基因储存单元，需要生物密钥才能读取。
系统补充提示：强行破解可能触发预设病毒反制程序，来源标记为沈烬权限域。
头盔上的氧气读数跳动着：11分47秒。这艘残骸里的供氧系统早就坏了，她只能靠作战服循环维持。不能再拖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道旧伤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血慢慢渗出来。手套早已摘下，露出掌心里刻着的“Lx-07”。她咬了咬牙，把伤口对准那朵蓝星花的中心。鲜血和蓝色液体交融的一瞬间，织物表面突然亮起极细的光纹，像电路一点点苏醒。
一段dNA链缓缓浮现，在空中旋转，微弱却完整。数据流涌入“孤影”，系统自动接收信息包。结果显示：样本为陈默体细胞全基因序列，未受病毒感染，保存状态稳定。标注时间是三年前——2月17日，正是他放走她的那一夜。
文件还附带一段加密语音，锁类型是声纹识别，钥匙标识写着：“Lx-09-child_Vox”。
她愣住了。
林璇的童年录音……她从不随身携带。那段摇篮曲只存在纳米手环的记忆碎片里，断断续续，模糊不清，根本没法当解锁源。
“孤影”弹出选项：可模拟生成匹配频率，成功率63%，失败则数据自毁。
她没犹豫，调出了手环里存着的那一小段音频。只有七秒，开头全是杂音，但中间有一句哼唱很清晰。系统开始比对波形，提取核心频率，构建虚拟声纹模型。
进度条缓慢推进：18%……45%……72%……
就在接近完成时，投影忽然闪烁了一下，dNA链扭曲了一瞬。“孤影”发出短促警报：检测到外部信号干扰，来源不明，强度正在增强。
她咬紧牙关，手指按住太阳穴，强迫自己保持神经连接稳定。“孤影”震颤片刻，重新同步数据流。
98%……完成。
语音锁解开。
声音响起——不是陈默，也不是冰冷的机械音。
是林璇。
“姐姐。”她的声音平静，仿佛隔着一层水，“陈默哥哥说，这是他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
林昭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他怕你找不到真相，也怕你找到之后……恨自己曾经是个实验体。”停顿一秒，声音轻了些，“但他更怕你一个人走完这条路。”
数据流微微波动，就像说话的人在呼吸。
“这朵花，是他亲手绣的。那时候你还小，每次做完测试回来，他都会偷偷塞一颗糖进你口袋。后来基地不让带吃的，他就把糖纸攒下来，染成蓝色，一针一线缝在这块布上。”
林昭的目光落在刺绣上。那些丝线不是普通的材质，每一根都含着微量生物凝胶，能长久保存活性细胞。原来陈默不是随便留个纪念——他是把自己最完整的一部分，藏进了这朵花里。
“他说，如果你听到这段话，说明他已经不在了。”林璇的声音低下去，“可他还想让你知道，救你，从来不是任务，也不是命令。是他自己的选择。”
林昭闭上了眼睛。
三年前那个雨夜，警报响彻整个基地，她被押往改造室。走廊尽头，陈默站在那里，脸上有血，左臂脱臼，却还是抬起手，按下了紧急疏散键。那一刻，他背对着追兵，替她挡下了所有子弹。
她一直以为那是职责所在。
原来不是。
“孤影”仍在运行，数据渐渐收束。语音结束，投影消散，只剩那滴蓝血凝固在刺绣边缘，像一颗迟迟不肯落下的泪。
她跪了下来。
膝盖压在碎裂的金属板上，尖锐的边缘扎进皮肉，她却一动不动。她小心翼翼捧起那件制服，贴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作战服内袋还空着，她取出一个特制密封容器，将刺绣轻轻放进去，旋紧盖子。
容器表面泛起微光，自动检测到样本活性，开启恒温保护。
她把它收回内袋，拉好拉链。
然后，她拿出舰载日志播放器，插进制服残片的接口。屏幕黑了很久，终于闪出一行字：“播放最后一次记录？”
她点了确认。
熟悉的摇篮曲响起，只持续了半秒，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站起身，拍掉作战服上的灰尘和碎屑。左肩的旧伤又开始隐隐抽痛，她没理会，朝着出口走去。
残骸外，星空寂静。远处浮空城的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下几缕烟柱缓缓升向天空。她的身影穿过断裂的舱壁，踏上连接桥，步伐平稳。
她没有回头。
但在走出最后一段通道前，她停下脚步，右手轻轻抚过作战服内袋的位置。那里贴着她的胸口，温度正一点点升上来。
她继续前行。
走到桥中央时，脚下一块松动的钢板被踩落，坠入下方无尽黑暗。金属撞击声消失后，四周彻底安静。
她走到尽头，握住气密门的把手，准备开启。
就在这时——
密封容器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打开外层盖板。
只见刺绣上的蓝血正在缓缓流动，沿着丝线汇聚成一个微小的光点，有节奏地跳动着，像一颗新生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