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似海,晦暗不明。崔?亡命奔逃,已是强弩之末,胸膛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后背伤口崩裂,鲜血浸湿了衣衫,每迈出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身后那如影随形、鬼魅般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刺穿他的骨髓。
终于,他一个踉跄,险些被盘虬的树根绊倒,勉强扶住一棵粗壮的桉树,再也跑不动了。他绝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暗夜中掠食的蝙蝠,轻飘飘地自他头顶的树冠间一掠而过,悄无声息地落在他前方丈许之地,恰好堵住了去路。
正是没藏呼月。
她依旧是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冰寒刺骨、却又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戏谑的媚眼。手中那柄弧度诡异、刃口流淌着幽蓝光泽的西夏弯刀——“月刃”,在透过枝叶缝隙的斑驳光线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跑啊,怎么不跑了?”没藏呼月的声音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种慵懒而残忍的笑意,她缓缓举起月刃,刀尖遥指崔?心口,一步步逼近,“崔皓月,你的运气,到此为止了。这片林子风景不错,作为你的埋骨之地,倒也配得上你这位大宋才子的身份。”
崔?背靠树干,面色惨白如纸,汗水混合着血水顺着额角滑落。他望着步步紧逼的死亡,心中涌起巨大的不甘与悲凉。壮志未酬,边陲未靖,还有文漪、清秋……他还有太多未竟之事,太多放不下的人。然而,此刻他已无力回天,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
“没藏呼月……”他喘息着,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你刺杀朝廷命官,可知后果?西夏与宋……”
“闭嘴!”没藏呼月厉声打断,眼中杀机爆射,“少拿两国邦交来压我!我杀你,只为私怨!野利真那个贱人,为了你背叛西夏,背叛野利部,更背叛了我!今日,我就要用你的项上人头,去祭奠我被践踏的尊严!让她知道,背叛我没藏呼月,会是何等下场!”
话音未落,她身形猛地一动,如同鬼魅般欺近!月刃划破空气,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直劈崔?脖颈!这一刀,快、狠、准,凝聚了她毕生的功力与刻骨的怨恨,势要将崔?一刀断首!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崔?甚至能感受到刀锋带来的冰冷寒意!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最后的剧痛降临……
然而——
预期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之声,在他耳边猛然炸响!
“铛——!!!”
火星四溅!
一股凌厉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崔?惊愕地睁开双眼,只见一道鲜艳如血的红色身影,不知何时已如神兵天降般,挡在了他的身前!来人手持一柄造型奇特、柔韧异常、如同红色毒蛇般的链剑,那链剑此刻正如同灵蛇盘绕,死死地绞住了没藏呼月志在必得的月刃!两件奇门兵刃死死咬合在一起,发出“咯咯”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竟是红泠!
她依旧穿着那身惹眼的红衣,外罩的黑色斗篷在方才急速移动中已然甩落,此刻紧裹在身的红色劲装更衬得她肤白如雪,身段窈窕。只是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此刻再无平日的慵懒媚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凛冽杀意!她微微侧头,对身后惊魂未定的崔?急声喝道:“快走!”
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红……红泠老板?!”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身份神秘、与石保衡曾有牵连、甚至可能对自己怀有敌意的临江仙老板娘,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又为何会不惜性命来救他?
没藏呼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眼看就要得手之际,竟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来人身手之高,竟能如此精准地挡下她全力一击!
她定睛一看,认出是那日在州衙有过一面之缘、与颜清秋一起阻止她的红衣女子,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疑与暴怒:“是你?!你为何要屡屡阻我好事?!”
红泠手腕一抖,链剑如同活物般松开月刃,护在身前,链节碰撞,发出细微而危险的“嗡嗡”声。她红唇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语气带着惯有的、却此刻充满挑衅的慵懒:“在我的地盘附近杀人,总得问问主人同不同意吧?崔通判可是我临江仙的贵客,岂容你说杀就杀?”
她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是警铃大作!方才硬接没藏呼月那一刀,她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沿着链剑传来,震得她手臂酸麻,气血翻腾!此女的功力,远在她预估之上!绝对是她平生所遇最强的对手之一!
“哼!不自量力!”没藏呼月闻言,怒极反笑,“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你!连你一块杀!”她不再废话,眼中杀机凛然,月刃一振,再次攻上!刀法展开,如同狂风暴雨,又似月光倾泻,诡异莫测,狠辣刁钻!刀光过处,凌厉的刀气将周围的甘蔗叶片切割得纷纷扬扬!
红泠不敢怠慢,将链剑施展到极致!她的武功路数走的是奇诡灵动、变化莫测的路子。链剑时而如长鞭般抽打缠绕,时而如短剑般直刺要害,时而又能拐出诡异的角度,如同附骨之疽,专攻没藏呼月的视线死角与关节要害!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这昏暗的林间空地上,如同两道纠缠的闪电,以快打快,以巧破力,瞬间便激战在一起!
“叮叮当当!”
兵刃碰撞之声如同骤雨打芭蕉,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火星不断迸溅,照亮了两张同样美艳却充满杀气的脸庞!
红泠越打越是心惊!没藏呼月的内力深厚得可怕,每一次兵刃相交,都震得她手腕发麻,链剑几乎要脱手而出!对方的刀法更是狠辣老练,经验丰富,往往能预判她的变招,逼得她险象环生!更可怕的是那柄“月刃”,幽蓝的刀锋显然淬有剧毒,她必须万分小心,绝不能被划破半点油皮!
她原本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信,纵横江湖多年,罕逢敌手。但此刻,在没藏呼月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下,她竟渐渐落了下风,守多攻少,只能凭借链剑的灵巧与诡异,苦苦支撑,拖延时间!
“不能退!绝不能退!”红泠咬紧银牙,美眸中闪过一丝倔强与决绝。她知道自己不是没藏呼月的对手,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但她此刻绝不能退!她的身后,是那个让她心情复杂、却又不得不救的男人!她必须为崔?争取到足够的逃命时间!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要如此拼命?
是为了完成大先生“暗中维护”的指令吗?
是了,定然是如此。
大先生看重崔?的才能,命我护他周全。我此刻出手,正是遵从号令,绝非出于私心。
红泠在心中如此告诉自己,试图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然而,当她眼角余光瞥见崔?依旧愣在原地,似乎因震惊而忘了逃跑时,心中不由大急,忍不住再次厉声喝道:“崔?!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走啊!!”声音因激烈的打斗而带着一丝喘息与焦急。
这一分神,险些被没藏呼月一刀削中肩膀!她慌忙侧身闪避,链剑回防,险之又险地格开刀锋,惊出一身冷汗!
没藏呼月见状,冷笑连连:“自身难保,还想救人?真是痴心妄想!给我死来!”她攻势更紧,月刃化作一道道幽蓝色的死亡弧光,将红泠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红泠压力倍增,链剑舞得密不透风,身形如同穿花蝴蝶般在刀光中穿梭闪避,已是竭尽全力!衣袖被凌厉的刀气划破数道口子,雪白的肌肤上隐现血痕!她香汗淋漓,呼吸急促,显然已到了极限!
而崔?,被红泠第二次厉喝惊醒,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在漫天刀光中苦苦支撑、险象环生,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感激、愧疚、担忧……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自己留下只能是累赘。他狠狠一跺脚,最后看了一眼那抹决绝的红色,转身朝着树林更深处,踉跄着继续逃亡之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绝不能辜负红泠以命相搏换来的生机!
没藏呼月见崔?要跑,眼中厉色一闪,想要抽身去追,却被红泠死死缠住!红泠完全放弃了防守,链剑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逼得她不得不回刀自保!
“贱人!你当真以为我杀不了你吗?!”没藏呼月彻底被激怒了!她娇叱一声,体内真气疯狂运转,月刃之上幽蓝光芒大盛,刀势骤然变得更加狂暴猛烈!她决心先解决这个碍事的女人,再去追杀崔?!
“噗嗤!”
一声轻响!
红泠终究是力有不逮,闪避稍慢,左臂被月刃的刀尖划过!虽未伤及筋骨,但一道血痕瞬间浮现,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更重要的是,那幽蓝色的刀锋……有毒!
红泠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顺着伤口迅速蔓延,整条左臂瞬间麻木!她心中大骇,动作不由得一滞!
“死!”
没藏呼月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月刃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刺红泠心口!这一刀,快如闪电,狠辣无比,已是避无可避!
眼看红泠就要香消玉殒在这荒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