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一脚踏进主院东厢,风把门撞得晃了晃。她没管,径直走到桌前放下包袱。
“春棠。”
“小姐。”春棠从账本里抬头,笔还没放下。
“西岭那趟,我们刚动身,人就没了。脚行不敢接话,驿站烧了文书,连个送信的线人都断了。”她拉开抽屉,取出几张纸,“有人在咱们眼皮底下动手脚。”
春棠放下笔,擦了擦手。“您是说,村子里有漏?”
“不一定是谁,但东西进出得查清楚。”她说,“不能再靠临时去外头买。万一哪天路封了,粮断了,药也没了,怎么办?”
春棠点头,“我这就清仓。”
她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三本册子,红皮的是粮仓账,蓝皮记药材,黑皮专录工具杂物。又从内袋掏出一块布,摊开,里面是几包密封好的种子、一小瓶消毒粉、还有一卷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薄衣。
“这些是我一直带着的,不走账。现在放进总库,你统一管。”
春棠看着那堆东西,“这布……不是咱们这儿的料子。”
“别问来源。”沈微澜说,“能用就行。种子留着应急,灾后补种;这粉兑水能洗伤口;衣服给病重的人穿,防传染。”
春棠记下,翻出新账本,开始分类登记。
“粮食现在剩多少?”
“官仓还有四百二十石,够全村吃两个月。但要是再收流民,或者田再出事,撑不过五十天。”
“药呢?”
“伤药够,治热症的草药少了。秋蘅说最近熬药次数多,存货只剩三成。”
沈微澜手指敲了两下桌子,“从今天起,所有物资分三级。一线放村里明仓,七天内能用上的全放那儿;二线归你管,就这些空间里的东西,加上剩下的好米、精盐、麻布,锁在后院密室;第三条线,找外面能信的人,存暗货。”
春棠抬眼,“您是要备长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说,“我们这次能活着回来,是运气。下次呢?”
春棠合上本子,“我有个想法。咱们跟隔壁三个村打过交道,他们田恢复得不错。能不能定个约?咱们教他们防蝗、制药,他们给我们留粮,急时互通。”
“可以。”沈微澜说,“拟个协约,叫《灾备协约》。写清楚两边要做的事,谁违约,以后就不帮。”
春棠低头磨墨,“我还想,把供应也换掉。现在用的那个老商贩,上回送来的粗盐发潮,麻布短了五丈,问他也不答。这两天干脆不见人了。”
“换。”
“我已经找了三家货栈,都是以前救过的人家介绍的。一家在南镇,两家在河口。我拿银子压了定金,三个月的粮、盐、布都锁住了。”
“钱够吗?”
“动用了您去年卖画的钱,留了三分之二。其他是从药堂和织坊赚的里头调的。”
沈微澜嗯了一声,“查过他们背景没有?有没有沾侯府那边的人?”
“冬珞之前列过一份名单,凡是跟谢家旧党有过往来的,一律不碰。这三家都没问题。”
“好。”
春棠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一条路,没人知道。北山后头有条小道,穿过林子能到李家沟。那边农户自己运柴进城,从来不走大道。咱们可以用这个道进货,避开关卡。”
“什么时候探的?”
“夏蝉带人试走过一次,一个时辰到。马不能骑,但人背货没问题。”
沈微澜看了她一眼,“你动作挺快。”
“您不在的时候,我们没闲着。”春棠声音平,“秋蘅发现几个孩子发烧,症状是之前那场病。冬珞查巡查记录,发现有人报假。夏蝉夜里巡了七趟,抓到一个偷挖仓墙角的。”
沈微澜沉默片刻,“所以你们早就准备好了。”
“等您一句话。”
“现在我说了。”她站起身,“三级储备立刻建起来。明仓由村正监督,每日点数;密室钥匙你和我各一把;外头三个联络点,每月轮换一次对接人,不准固定。”
春棠应下,铺开纸开始画仓储图。
“还有件事。”沈微澜从包袱里抽出一张名单,“明天我要见几个村民代表,谈协约的事。你把这几个人圈出来,挨个查底细。哪怕一顿饭吃了谁家的,也要记清。”
春棠接过名单扫了一眼,“您信不过他们?”
“我不信任何没验证过的事。”她说,“西岭那个工匠死了,血还是湿的。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没命。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
春棠笔尖顿了顿。
“你说,会不会是有人看到我们去了驿站,猜出来的?”
“有可能。”沈微澜说,“但也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人,看见我拿出了地图,听见我说‘西岭’,转身就报了信。”
“那……要不要查?”
“现在不能动。”她说,“一查,对方就藏得更深。不如先把家看好。粮、药、人,一样都不能丢。”
春棠低头继续写,“我明天就把新规矩贴出去。所有物资出入,双人签字,三日公示。谁敢改账,当场逐出村子。”
“加一条。”沈微澜说,“凡举报虚报冒领者,赏半石米。”
春棠抬头,“重赏之下……”
“就会有人盯着坏人。”她冷笑,“让他们自己斗去。”
春棠写完最后一行,吹干墨迹,把册子递过去。
沈微澜翻开看了看,点点头,“执行吧。今晚之前,所有库存重新过一遍。密室装新锁,加一道暗格。空间里的东西,全部编号入册。”
“是。”
“还有,通知秋蘅,药库的药丸每天清点,多一颗少一颗都要报。夏蝉那边,巡夜改成两班倒,每两个时辰换岗,路线不定时变。”
春棠记下,“您是担心……还会有人摸进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说,“我们现在有粮有药,有人心,就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
春棠停笔,“小姐,您累了一路,先歇会儿吧。这些事我来办。”
“我不累。”她坐在灯下,“你忙你的。我在旁边看着,心里踏实。”
春棠没再劝,低头继续画仓储布局图。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映得她袖口沾了墨也不知。
沈微澜盯着那张图,忽然问:“如果断粮一个月,我们能撑住吗?”
春棠抬头,“明仓不够,但二线储备加上三个联络点的承诺,能撑四十天。如果再省一点,小孩老人优先,能到四十五天。”
“如果断粮两个月?”
“那就得靠种子了。”她说,“但吃了种子,来年就没法种。”
“那就饿死一批,活下来的还能翻地。”沈微澜声音很轻,“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不会的。”春棠说,“只要咱们防得住,就不会断粮。”
沈微澜没说话,只是把手边的一包种子拿起来,轻轻捏了捏。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守夜的婆子巡到门口。灯笼光从窗纸透进来,晃了一下。
春棠抬头,“小姐,密室这边加个夹层怎么样?平时放贵重的,万一有人闯进来,也找不到。”
“夹层做在哪儿?”
“靠着东墙,外表看就是砖墙,推开第三块就能进去。”
“钥匙呢?”
“只有我和您知道位置。”
沈微澜点头,“做吧。今晚就动工。”
春棠站起来,“我去叫人。”
“叫谁?”
“老陶头,他砌墙最稳,嘴也严。”
“让他媳妇一起守着。做完活,管他们三天饭,再给一匹布。”
“明白。”
春棠刚走到门口,又停下。
“小姐,要是以后……又有像西岭那样的事,我们不在您身边,该怎么办?”
沈微澜看着她,“你记住,不管我在不在,村子不能乱。粮在人在,粮亡人散。你管的是命根子,不是账本。”
春棠站直了,“我懂。”
“去吧。”
门关上,屋里只剩她一人。烛火烧到底,歪了一下,她伸手扶正。
桌上的名单静静躺着,其中一个人名被圈了两道。
她拿起笔,在旁边写了个“查”字。
笔尖划破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