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铺路,银蝶引径,一行人踏出山隙,足音未歇。
“小姐,”夏蝉忽地顿步,剑柄一转,指尖在石壁上一抹,“这苔痕不对——有人近日来过。”
沈微澜抬眸,目光如刃,扫过那片湿绿斑驳的岩面。她未语,只将袖中一枚蜜蜡虎符递出,烛火映得其色微透,似凝固的琥珀。
春棠已取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幽蓝焰苗跃起,映亮前方断崖下一座倾颓古刹。檐角残破,蛛网垂梁,唯有正殿地基沉陷半尺,显非自然塌陷。
“就是这儿。”冬珞蹲身,指尖划过地面一道细缝,“地脉走势与皇陵地下暗渠同源,偏东三寸,正是生门旧迹。”
秋蘅从药箱中取出一枚青瓷小瓶,启塞轻嗅,眉心微蹙:“有香。”
“什么香?”沈微澜问。
“柳家特制‘迷魂引’。”秋蘅冷笑,“以七日晨露蒸熏白檀,掺入曼陀罗蕊、醉心草汁,再用冰蚕丝裹藏三月,燃时无色无味,入鼻却令人神智涣散,如坠梦渊。”
春棠皱眉:“他们早在此设局?”
“不止。”秋蘅将瓶口对地一倾,几粒灰白药丸滚落石缝,“此香需阴气滋养方能弥散,这地底必有密道,通向极寒之所。”
沈微澜颔首,目光落于殿中佛龛。那佛像半倾,泥金剥落,唯右手食指斜指地心,姿态诡谲。
“走。”她一声令下,四婢齐动。
夏蝉持蝉翼剑在前开路,剑尖轻点地面,每三步一停,试毒探陷;春棠紧随其后,手中账册夹层抽出一根银针,插入墙缝测气流;冬珞闭目凝神,指尖掐算地脉星位,口中低念:“子午偏东,癸水归坎……”
忽地,一股淡香自地砖缝隙渗出,初时若有似无,转瞬弥漫如雾。
“屏息!”秋蘅疾喝,掌心药丸弹向空中,碎成细粉,遇香即化作青烟,与迷香相撞,竟发出细微嘶鸣。
沈微澜只觉脑中一沉,眼前佛龛忽然扭曲,仿佛有女子披发跪地,口吐血字:“救我……”
她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幻象,冷声道:“是心蛊引香,专攻执念之人。”
“小姐!”秋蘅扑来,一把扶住她臂膀,迅速塞入一粒蜜色药丸,“快服下‘醒神丹’,此香能勾人旧痛,若陷其中,七日不醒。”
沈微澜吞药入喉,甘苦交杂,心头却清明如镜。她望向秋蘅:“柳若蘅何时学会此术?”
“非她所创。”秋蘅摇头,“此方出自前朝《毒经·卷三》,唯有皇室秘库与极北巫族才藏有残本。柳家……必有内应。”
“不必猜了。”冬珞睁眼,指向佛龛后方,“地砖下有机关,香源在此。”
夏蝉一脚踹开佛龛,尘土飞扬中,露出一块刻着棠梨纹的石板。沈微澜伸手轻抚,指尖顺着纹路游走,忽觉一格微陷。
“咔——”
石板下沉,一道幽深暗道自地裂开,冷风扑面,带着腐土与铁锈的气息。
“走。”沈微澜率先踏入。
阶梯陡峭,石壁湿滑,众人借火折子前行。越往下,空气越寒,呼吸间白雾凝霜。
“不对。”冬珞忽停,“这墙纹……”
她伸手抚过石壁,指腹摩挲一道浅刻——扭曲如蛇,却又暗合星轨。她瞳孔微缩:“这是‘七星锁魂纹’,与皇陵祭台外壁同出一脉。”
“柳家怎会有此纹?”春棠低语。
“不是柳家。”沈微澜声音清冷,“是谢家。”
众人一震。
她继续前行,脚步未停:“我母留下的竹简说过,谢氏先祖曾为帝陵守祭,掌‘地官’之职。这密道,原是镇蛊之用,后被篡改。”
话音未落,前方忽现一道铁门,锈迹斑斑,门心嵌着一枚凹槽,形如虎符。
谢云峥上前,从怀中取出另一块蜜蜡印,与沈微澜手中之符合拢,轻轻嵌入。
“咔哒——”
机括轻响,铁门缓缓开启。
刹那间,腥风扑面!
无数黑蝎自门内涌出,甲壳泛紫,尾针滴毒,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退!”夏蝉怒喝,蝉翼剑出鞘如电,剑光流转似流萤飞舞,每一剑皆斩三五只,蝎群纷纷断首坠地。
“有毒!”秋蘅疾呼,“是‘紫瘴蝎’,咬中即血肉溃烂!”
沈微澜急退半步,袖中金簪已握于掌心。她目光一扫,见壁角有干涸水渠,当即抬脚踢断一根腐木,横拦渠上。
“夏蝉!引它们上木!”
夏蝉会意,剑势一变,虚晃两招,旋身跃后。蝎群果然追袭,纷纷爬上木条。
“火!”沈微澜喝。
春棠早有准备,火折子一掷,木条轰然燃起,蝎群哀鸣翻滚,焦臭弥漫。
片刻后,通道重归死寂。
众人喘息未定,目光却齐齐落于门内石壁——
一幅巨大刻图赫然入目:雪山巍峨,江流蜿蜒,正是一幅《江山雪霁图》。而图中央,一女子立于峰顶,腰间红斑清晰可辨,形状竟与沈微澜腿上胎记分毫不差。
“这……”春棠声音发颤,“这不是小姐您?”
冬珞上前细看,指尖抚过那红斑刻痕,忽道:“不对,这图早于今世百年。刻痕风化程度,至少历经三代风雨。”
“所以,”沈微澜凝视图中女子侧影,声音平静,“这不是我,是我母,或是我母之母。”
秋蘅忽然跪地,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卷泛黄皮纸——正是那夜隧道所得《蛊毒解录》残页。她摊开,对照石壁图纹,手指一颤。
“小姐,您看这里。”
纸上绘有一行小字:“圣女承香,以身为锁。胎记为引,血开归元。”
沈微澜默然良久,忽抬手,以金簪刺破指尖,将血滴于石壁红斑之上。
血珠滚落,竟被石面缓缓吸入,仿佛活物吞饮。
“果然。”她低语,“这不是标记,是钥匙。”
“那接下来呢?”夏蝉握紧剑柄,“继续往里?”
沈微澜正欲答话,忽觉足下微震。
“地脉又动了。”冬珞脸色骤变,“有人在另一端开启机关!”
“谁?”春棠惊问。
“不知道。”冬珞迅速摊开袖中舆图,指尖疾点,“但方向……是从侯府后山来的。”
沈微澜眼神一凛。
侯府?柳若蘅居所!
“她们想抢在我们之前,打开最终密室。”
“那还等什么?”夏蝉剑尖一挑,指向深处,“杀进去!”
“不可贸进。”秋蘅拦住,“此地道阴寒蚀骨,再往里必有更毒之阵。我药箱只剩三丸‘避毒丹’,不够支撑到底。”
“那就分兵。”沈微澜决断,“冬珞与春棠原地绘图,记录此间纹路;秋蘅配药,备足解毒之物;夏蝉随我前行探路。”
“小姐!”三人齐声反对。
“听令。”她声音不高,却如寒江裂冰,“我既已知命为何物,便不怕赴命。你们的任务,是活着把真相带出去。”
她说完,已抬步向前,身影没入黑暗。
夏蝉咬牙追上,其余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行动。
火光摇曳中,冬珞执笔疾书,春棠以银针测气,秋蘅碾药入囊。
忽然,春棠指尖一颤。
她从墙缝中抠出一片碎布——浅绿,绣着半朵柳叶。
“这是……柳若蘅裙角的纹样。”
冬珞接过细看,眼中寒光一闪:“她来过。”
“不止。”秋蘅冷笑,“这布上沾了‘迷魂引’的余香,但她自己却不怕此香——说明她体内已有抗毒之药。”
“所以,”冬珞缓缓合上舆图,“她不是来探路的。”
“她是来……布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