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里的喧闹声,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地传进陆轻尘的耳朵里。他呆坐在角落,桌上洒落的面汤渐渐变冷,凝成油腻的污渍。老镖师那句话,像淬了冰的钉子,钉进了他的脑子,拔不出来,只剩下刺骨的寒。
西凉军。
这三个字,在西北边境,甚至在整个王朝的北方,都带着一种复杂而沉重的分量。他们是朝廷倚重的边军,常年与塞外的部落作战,骁勇善战。但在这乱世里,天高皇帝远,这支强军也渐渐变了味道。
陆轻尘走南闯北,听过太多关于西凉军的传闻。说是军纪涣散,将领拥兵自重,几乎成了割据一方的土皇帝。他们控制着西北的商道、矿场,甚至私自征税。而那位坐镇中军的大将军,好色之名更是远扬。据说他府中姬妾成群,还时常派人四处搜罗美人,手段往往不怎么光彩。
“送去西凉军大营……”老镖师那句压低的耳语,此刻在陆轻尘听来,不啻于一道催命符。如果嫣然真的被送去了那里,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他不敢细想,只觉得心口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比瘟疫更可怕的是人心,比乱民更凶险的是权柄在握的豺狼。蓉州城的阴谋和杀戮,至少还在暗处,还能搏一线生机。可西凉军大营,那是明晃晃的龙潭虎穴,是规矩由刀剑说了算的地方。他一个无根无基的江湖客,单枪匹马闯进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恐惧像潮水般涌上来,让他手脚冰凉。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调转马头,逃回相对安全的南方去。
可是……嫣然在那里。
那个笑起来眼如弯月,额间一点朱砂痣鲜红如血的女子。那个他拼了命也要找到的人。
陆轻尘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条凳,发出“哐当”一声响。旁边几桌的客人被惊动,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但他浑然不觉。
他走到驿站门口,一把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北风立刻裹着沙尘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迷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门外,天色昏黄,风沙漫天。通往西北的官道,像一条灰黄色的带子,蜿蜒着消失在茫茫的戈壁滩尽头。那里天地苍茫,看不到一点人烟,只有无尽的风声呜咽,像是某种巨兽的低吼。
陆轻尘站在风口,任由风沙打在脸上,生疼。他望着那条未知而凶险的路,胸口剧烈起伏。害怕吗?当然怕。但他更怕失去嫣然的消息,怕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他想起离开蓉州时,铁心那双沉寂却坚定的眼睛,想起赵天佑和白芷的嘱托。他们都在各自的路上挣扎求存,他也不能退缩。
陆轻尘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沙土的干涩味道,呛得他咳嗽起来,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擦去不知是沙子还是冷汗的水渍。
然后,他转身回到驿站,结清了饭钱,牵出自己那匹同样疲惫的马。他拍了拍马脖子,翻身上鞍,最后看了一眼南方,那里有他刚刚离开的战友和短暂的安宁。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陆轻尘一抖缰绳,催动马匹,毅然决然地冲进了西北方向那一片风沙弥漫的天地里。
马蹄踏起滚滚黄尘,很快他孤单的身影就被吞没在昏黄的天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