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书院,论道台。
第二轮辩经大会,名为“道统之辨”,实则已演变为内门弟子彰显自身优越的舞台。
高台之上,云雾缭绕,圣人亲传弟子赵承渊一袭云纹白袍,神情倨傲,目光扫过台下数千外门弟子,如同神只俯瞰蝼蚁。
他端起面前的玉杯,轻抿一口灵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道之一途,重在传承。无名师指引,无正统心法,纵有天资,亦如无根之萍,终究难窥大道真容。尔等外门弟子,与其在此空耗光阴,妄谈道统,不如勤修苦练,早日突破炼气,尚有几分前途。”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这已不是辩经,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外门弟子们个个面色涨红,敢怒不敢言。
他们出身微末,资源匮乏,本就步履维艰,如今还要承受这等来自云端之上的轻蔑。
就在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如同一柄利剑,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弟子苏玄策,请教赵师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青衫少年排众而出,身形挺拔如松,眼神清亮如星。
正是此前在外门大比中崭露头角的苏玄策!
赵承渊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仿佛苏玄策的挑战,只是微不足道的聒噪。
苏玄策毫不在意,他朝着高台遥遥一拜,声如洪钟:“弟子以为,道非独尊,众生皆可问道!”
“道非独尊,众生皆可问道!”
短短十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论道台上空炸响!
台下无数外门弟子只觉得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高台上,几位原本闭目养神的长老,也倏然睁开了双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惊异,齐齐投向那个不起眼的青衫少年。
赵承渊终于正眼看向苏玄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哦?一个连筑基都未完成的寒门小子,也配与我谈论大道?你可知何为《太初道典》?你可懂何为《万法归源录》?你连道统的门槛都未摸到,有何资格在此狺狺狂吠?”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屑,在他看来,苏玄策的挑战不过是跳梁小丑的哗众取宠。
然而,苏玄策面色平静如水,他迎着赵承渊轻蔑的目光,缓缓开口:“《太初道典》开篇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不仁’,非冷酷无情,而是视众生平等,不因其出身贵贱而有偏私。圣人亦言,大道三千,条条皆可证道。赵师兄身为圣人亲传,却将道统划分为三六九等,以出身论英雄,岂非与圣人之道背道而驰?”
赵承渊脸色一僵,他没想到一个外门弟子竟能将《太初道典》信手拈来,且理解得如此透彻。
他冷哼一声:“强词夺理!《万法归源录》总纲亦强调,法有正邪,道有高低。我天衍书院乃正道魁首,传承的自然是无上大道,岂是尔等旁门左道所能比拟?”
“说得好!”苏玄策朗声一笑,笑声中带着一丝锋锐,“《万法归源录》确实强调法有正邪,但其评判标准,在于‘心’,而非‘法’!心正,则万法皆为正道;心邪,则无上大道亦成魔功!师兄口口声声正统,却心怀偏见与傲慢,将同门视为草芥,不知这颗心,是正是邪?”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这番话,不亚于指着赵承渊的鼻子骂他“心术不正”!
赵承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厉声喝道:“一派胡言!你这等黄口小儿,不过是道听途说,强解经文!若无正统,何来大道?简直是笑话!”
苏玄策眼神骤然变得深邃,他看着暴怒的赵承渊,一字一句地说道:“赵师兄可知,上古曾有一部失传已久的奇功,名为《天地问心诀》?”
《天地问心诀》!
这五个字一出,连高台上的几位长老都面露骇然之色。
此乃传说中的功法,据说直指本心,能勘破一切虚妄,但早已失传千年!
苏玄策并未理会众人的震惊,自顾自地说道:“《问心诀》残篇有载:‘道在天地,亦在人心。农人荷锄,是为耕耘之道;匠人执锤,是为锻造之道;走卒贩夫,亦有生存之道。道无处不在,何来独尊一说?’赵师兄,你连众生之道都无法正视,又谈何执掌圣人道统?”
声声质问,字字诛心!
赵承渊彻底呆住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一言可以反驳。
《天地问心诀》他只在最核心的典籍中见过寥寥数语的记载,而苏玄策却能说出其中的残篇内容!
这怎么可能?
一个寒门小子,怎么可能接触到这等秘辛?
羞辱、惊疑、愤怒……无数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最终化为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怒。
“你……你……”他指着苏玄策,气得浑身发抖,最终猛地一挥手。
“砰!”
他面前的玉石案几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竖子狂言,不可理喻!”
赵承渊怒吼一声,再也顾不得圣人亲传的风度,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狼狈而愤怒的背影。
整个论道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逆转震撼得无以复加。
一个外门弟子,竟在辩经大会上,将圣人亲传驳斥得哑口无言,最终恼羞成怒,掀桌离场!
这简直是天衍书院建立以来,闻所未闻的奇事!
辩经大会不欢而散,苏玄策的名字,却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书院。
当晚,一封请柬送到了他的住处。
发出邀请的,是内门第一美女,同样出身不凡的叶清歌。
观星台,皓月当空,星河璀璨。
叶清歌亲自为苏玄策斟上一杯清茶,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她一双美眸凝视着苏玄策,轻声开口:“苏师弟今日之言,振聋发聩,清歌佩服。只是不知,师弟这一身惊世学识,师承何处?不像是寻常外门弟子所能拥有。”
话语虽是赞赏,却暗藏试探。
苏玄策端起茶杯,神色自若:“叶师姐过誉了。我不过是自幼喜读杂书,恰好在一些残篇孤本中,看到过些许前人感悟罢了。”
他巧妙地避开了核心问题,将一切归于“杂书”。
叶清歌闻言,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她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说道:“我观师弟气度不凡,与常人迥异,倒让我想起多年前京城一个显赫的家族。只可惜,一夜之间,高楼倾塌,徒留一地悲凉。”
来了!苏玄策心中一动,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望向遥远的夜空,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带着一丝沧桑:“师姐所言,莫非是那个曾经执掌天下文运,声威赫赫的叶家?”
叶清歌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
苏玄策没有看她,继续说道:“我早年曾在北境边陲流浪,听一位行将就木的老兵说起过一桩旧事。他说叶家当年并非谋逆,而是功高震主,遭人构陷。满门忠烈,皆成冤魂,只余下一个襁褓中的遗孤,不知所踪。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他将话题引向“边陲听闻”,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又将最关键的信息抛了出来。
观星台上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叶清歌久久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绝美的容颜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良久,她才幽幽一叹:“世事如棋,真假难辨。苏师弟,夜深了,请回吧。”
苏玄策起身告辞,当他转身的刹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清冷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然而,苏玄策的风头,也刺痛了另一双眼睛。
内门弟子,柳若寒的洞府中,灯火彻夜未熄。
他看着桌上那本自己连夜赶制出来的册子,封面上用鲜血写着四个狰狞大字——《血魂炼心诀》,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苏玄策,你不是喜欢出风头吗?我便让你尝尝跌入地狱的滋味!”
他将秘籍交给一个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心腹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咚!咚!咚!”
苏玄策的房门被粗暴地撞开,几名身穿黑衣,神情冷酷的书院监察堂弟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亮出令牌,声音冰冷:“苏玄策,有人举报你私藏魔道功法,跟我们走一趟!”
说罢,不由分说,其中一人便开始在房中大肆翻找。
很快,他便从床下的一个暗格中,搜出了一本散发着淡淡血腥气的秘籍。
正是那本《血魂炼心诀》!
“人赃并获!”为首的监察弟子冷笑一声,手中镣铐“咔嚓”一声,锁住了苏玄策的双手,“带走!”
消息传出,整个书院再次震动!
昨日还是舌战圣人亲传的天才,今日就成了私藏魔功的魔道余孽?
这戏剧性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审讯堂内,气氛森严。
柳若寒作为“举报者”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得意的冷笑。
而审判席上,赫然坐着昨日才拂袖而去的赵承渊!
他显然是动用了关系,亲自来审理此案。
“苏玄策!”赵承渊一拍惊堂木,眼中满是快意与怨毒,“你还有何话可说?私藏魔功,按书院铁律,当废去修为,逐出山门!”
苏玄策带着镣铐,却依旧站得笔直,他甚至没有看那本所谓的魔功一眼,只是平静地看着赵承渊,淡淡地说道:“赵师兄何必如此心急?真相未明,就急着给我定罪,是怕夜长梦多吗?”
“放肆!证据确凿,还敢狡辩!”赵承渊怒喝。
就在这时,审讯堂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且慢!”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中立长老,手持一枚留影玉简,缓缓走了进来。
这位长老德高望重,从不参与派系之争,连赵承渊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皱眉道:“王长老,你这是何意?”
王长老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苏玄策,眼中带着一丝赞许,随即高举留影玉简,注入灵力。
一道光幕在审讯堂中央展开。
画面中,正是昨夜苏玄策的房间。
一道鬼祟的人影潜入,将一本册子塞入床下暗格,那人影的面容,赫然是柳若寒的心腹!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一切,都被房间角落里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苏玄策”尽收眼底。
那并非真人,而是一具由灵力构成的分身!
分身在对方离开后,取出另一枚玉简,将所见情景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真相大白!
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刺向柳若寒!
柳若寒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口中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会……”
苏玄策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
早在辩经大会后,他就料到会有人狗急跳墙。
他故意让叶清歌邀请自己,制造出不在场的机会,同时早已用分身在房中布下陷阱,并将另一份证据提前交给了素来公正的王长老,以防万一。
嫁祸?在他面前,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好!好一个苏玄策!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赵承渊的怒吼声,打断了众人的震惊。
他死死地盯着苏玄策,胸膛剧烈起伏。
这已经不是柳若寒的嫁祸失败了,这是苏玄策对他权威的又一次公开挑衅!
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当猴耍!
这股怒火,甚至超过了昨日在论道台上的羞辱!
他猛地站起,双目赤红,指着苏玄策,声音嘶哑而狠厉:“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你太天真了!”
说罢,他竟不顾审讯尚未结束,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去,方向正是天衍书院最深处,那座终年被云雾笼罩的圣人道场!
元虚峰,圣人道场。
赵承渊跪在蒲团上,朝着前方那个背对众生、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的模糊身影,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师尊!那林策(苏玄策的曾用名)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非寻常弟子!他懂失传的《问心诀》,又与叶家余孽叶清歌过从甚密,弟子斗胆猜测,此人必是当年叶家的残党,潜入我书院,意图不轨!此等祸患,绝不可留!”
良久,那被称为元虚子的圣人,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笼罩在混沌之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至理。
他看着自己这个有些失态的弟子,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就让他来见我吧。”
一句话,如天宪昭告。
一场针对苏玄策的更大风暴,已然在圣人云淡风轻的话语中,悄然酝酿。
这究竟是必死的杀局,还是通天的机缘?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