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猛地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却带着疯狂和报复快意的妇人,正指着他们尖声叫喊。
赫然是这两天一直跟在他们车后寻求庇护的妇人之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另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扑过来,一把死死捂住了那叫喊妇人的嘴。
杜若定睛一看,出手的竟然是那个曾经差点被李老狗抢走孩子、被冯田救下的年轻母亲。
那年轻妇人用尽全身力气捂着同伴的嘴,不顾她的挣扎,朝着城门口的官兵大声解释道:
“差爷!官爷!别听她胡说!她疯了,饿疯了,开始说胡话了,哪有什么杀人犯,她就是见不得别人能进城,得了失心疯了。官爷明鉴啊,千万别听一个疯子胡说八道。”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将那个还在挣扎呜咽的妇人往人群里拖拽。
周围的灾民大多冷眼旁观,也有人低声附和:
“是啊是啊,好像是疯了……”
“可怜哦,饿出癔症了……”
守城的官兵将信将疑,看看那两个拉扯的妇人,又看看脸色难看但强作镇定的冯田和杜若,再掂量了一下手里还没焐热的银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已经收了钱,人也看起来不像穷凶极恶之徒,何必自找麻烦?
为首的衙役不耐烦地挥挥手:“吵什么吵!疯婆子就别在这里添乱!赶紧滚开!”
他不再理会那边的骚动,对着冯田催促道:“还进不进城了?不进去就退出去!”
“进!进!这就进!多谢官爷!”冯田立刻反应过来,赶紧一抖缰绳,驴车迅速驶入了幽深的城门洞。
杜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城外。那个指认他们的妇人已经被拖回了人群深处,不见了踪影。
厚重的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最终“轰”的一声,彻底关死。
两人都沉默着,没有交谈,但都能感受到对方后背渗出的冷汗和那一刻的心悸。
安阳县城内街道狭窄,房屋低矮,行人面色惶惶,但也总算有了些人间烟火气。两人无暇多看,当务之急是找到落脚之处。
他们依旧选择了城里看起来最气派的客栈,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再要最好的上房,只要了一间普通的客房。
经历了这么多,他们深知低调才是保身之道。
将驴车交给小二牵去后院好生照料,两人带着随身的重要行李进了房间。房间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
“客官,需要用什么饭菜吗?”小二殷勤地问。
“劳烦送两碗热汤面上来就行。”杜若吩咐道。现在不是享受的时候,填饱肚子,好好睡一觉,补充体力才是最重要的。
小二应声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一路上的紧张、疲惫,直到此刻坐在相对安全的房间里,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飘着几点油花和葱花的面条被送了上来。
两人默默地吃着面,谁也没有说话,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相依为命的感觉,在热汤面的氤氲热气中,缓缓流淌。
吃完那碗简单却足以慰藉肠胃的热汤面,又在一张真正的床榻上难得地酣睡了一夜后。
次日清晨,冯田和杜若便早早起身。尽管身体依旧残留着连日的疲惫,但精神却恢复了不少。
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便是补充几乎消耗殆尽的粮草。
然而,当他们找到安阳县城内最大的粮铺,询问价格时,却被那高昂的数目惊得愣住了。
“多少?”杜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粮铺掌柜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拨拉着算盘,重复道:
“糙米一斗,八百文。黑面一斗,七百五十文。粟米便宜些,一斗也要六百文。”
这个价格,比他们印象中或者说原身记忆里的正常粮价,高了足足四倍有余。
冯田眉头紧锁:“掌柜的,这价格……是否太离谱了些?”
掌柜的抬起眼皮,瞥了他们一眼,见二人衣着还算整齐,不像城外那些灾民,才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抱怨道:
“唉,如今这世道,有什么办法?北边闹雪灾,南边听说也不太平,运粮的路不好走啊。城外又堵了那么多张嘴,能有点粮食卖就不错了。您嫌贵,我还嫌进价高呢。就这,也没多少存货了,卖完这批,下一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冯田和杜若面面相觑,心中俱是一沉。他们不死心,又接连跑遍了城里其他几家大小粮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粮价飞涨,而且有价无市,各家存粮都不多了。
现实迫使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价格。他们咬着牙,尽可能多地购买了一些耐储存的糙米、黑面和豆子,又添了一小罐宝贵的盐巴。
看着迅速瘪下去的钱袋和并不算太多的粮食,两人心情都无比沉重。
将粮食搬回驴车藏好,杜若坐在车辕上,心跳却莫名地越跳越快,如同擂鼓一般,砰砰作响,震得她坐立难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笼罩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冯田道:
“冯田,不对劲……这粮价,这形势……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我们好好想想,‘我们’记忆里的情况。”
两人靠在车边,闭上眼睛,努力搜刮着原身残留的记忆碎片。那些模糊的、并不美好的信息逐渐拼接起来。
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年幼懦弱的皇帝,朝政被几个奸佞之臣把持,结党营私,贪腐横行。
地方官吏更是巧立名目,盘剥百姓。加之近年来天灾不断,北旱南涝,地震蝗灾,几乎没有消停过。
沉重的赋税和徭役压得民不聊生,各地已有小股叛军和山匪趁势而起,攻占州县……
这分明是王朝末路、乱世已起的景象。
而他们想要前往的江南水乡,距离这安阳县,还有上千里的路程。
路途遥远尚且不说,这一路上要经过多少山川河流,多少可能已被叛军占据或匪患横生的地界。他们这辆驴车,这点粮食,真的能平安到达吗?
可若是就此留在安阳县呢?两人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座小城城墙并不坚固,守军看起来也稀松平常。一旦有叛军流寇来袭,或者更大的天灾导致官道彻底断绝,城外灾民冲城……
城内这点存粮恐怕自身难保,他们这两个毫无根基的外乡人,必然是最先被牺牲的。
“不能留。”冯田沉声道,眼神锐利,“我们必须走,而且得尽快走远。”
杜若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张简陋的地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些代表山岭的曲折线条。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冯田,眼神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官道太显眼,也太危险。冯田,咱们得改道。要采购尽可能多的粮草,然后……躲进山里去。沿着山麓走,虽然慢,但更隐蔽,也更安全。”
唯有如此,或许才能在这滔天乱世中,挣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