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北坡的乱葬岗近来总飘着股檀香,不是寺庙里的沉水香,是带着点腥气的檀,像有人在烧掺了血的木料。更怪的是,岗上的野狗夜夜对着一棵老槐树哀嚎,爪子扒着树根刨出些白森森的东西,天亮一看,竟是截截指骨,细得像孩童的指节。
我和阿棠循着檀香找到老槐树下时,正撞见猎户老秦举着猎枪对着树顶。“那东西在上面!”他声音发颤,枪管抖得厉害,“昨晚看见个穿红袄的影子,抱着槐树晃,树上挂的骨头全跟着响,像串风铃似的。”
树顶确实缠着串东西,黑糊糊的像团乱麻,风一吹就“咔啦”作响。阿棠往树上扔了块石头,那团东西突然散开,原来是用麻绳串着的骨头,大小不一,串成圈挂在枝桠上,每节骨头上都刻着细小的花纹,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
“是梳齿纹。”阿棠踮脚细看,“这不是普通的骨头,是被人用细刀刻过,像把碎掉的梳子。”
我们架着梯子爬上去,发现树洞里藏着个木箱,箱盖刻着“镜梳坊”三个字——那是三十年前镇上的老字号,专做牛角梳,老板娘姓苏,据说梳头发的手艺一绝,能把乱发梳得根根顺溜,人送外号“苏梳娘”。
箱子里铺着块褪色的红绒布,上面摆着把断齿的牛角梳,梳齿断得参差不齐,缺口处沾着暗红的渍痕。旁边放着本账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些名字,每个名字后都跟着日期和“梳骨”二字,最后一页停在“李秀才,三月初七”,字迹被墨点糊住,像是写着写着突然泼了墨。
“梳骨?”老秦凑过来看,突然“啊”了一声,“我爹说过,苏梳娘有个怪癖,给人梳头时总爱摸对方的后颈,说‘骨头长得周正,才配用好梳’。后来她突然关了铺子,有人说她把不听话的客人锁在后院,用骨头做梳子……”
话音未落,树洞里突然冒出股白烟,裹着那把断梳飘了出来。断梳在空中转了个圈,梳齿竟自己动了起来,像在梳无形的头发,每动一下,树上的骨串就“咔啦”响一声,节奏竟和梳头时的“沙沙”声重合。
阿棠突然指着账册上的日期:“三月初七是李秀才的忌日!我奶奶说他当年考中功名后,回来娶亲那天,突然在后院上吊了,脖子上有圈奇怪的勒痕,像被细东西勒过。”
白烟聚成个模糊的人影,穿着褪色的红袄,手里举着断梳,慢慢往树下飘。我们跟着落地时,发现地上多了串新的骨节,细得像手指,上面刻着“秦”字——老秦突然瘫坐在地,“我儿子……我儿子昨天说后颈痒,总挠……”
断梳突然冲向老秦家的方向,我们追过去时,正看见那把梳子悬在秦小子头顶,梳齿轻轻刮着他的后颈,秦小子闭着眼傻笑,脖子上已经显出道红痕。阿棠一把夺过断梳,红痕立刻退了下去,秦小子“哇”地哭出来,说“刚才有人给我梳头,好舒服”。
回到老槐树下,阿棠用火钳夹着断梳扔进火盆,梳齿烧得噼啪响,冒出的烟里飘出些细碎的骨渣,落在账册上,刚好盖住那些“梳骨”字样。树顶的骨串突然散落,骨头掉进土里,竟长出丛丛紫花,花瓣形状像极了小小的梳齿。
老秦后来在树洞里发现个暗格,里面藏着苏梳娘的日记——原来她丈夫早逝,留下把传家的牛角梳,说梳齿里藏着“续骨”的法子,能让逝去的人借着梳头留在世间。可她误用了刻着名字的人骨当梳芯,反而困住了那些魂魄,最后只能自己锁在铺子里,用断梳一点点剥离骨上的执念,直到油尽灯枯。
如今那棵老槐树上总缠着圈紫花,风一吹就发出“沙沙”声,像有人在轻声梳头。镇上的小孩路过时,常会指着树顶笑:“看,苏奶奶在给树梳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