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中书 此刻 心中 亦是 波涛 翻涌。他 看得 分明，今日 太后 与 汪 中书令 联手，势在必得。凌云 若 真 的 一怒 之下 冲撞 出殿，性质 就 完全 变了，那 就 是 公然 蔑视 朝廷 礼仪、对抗 太后，足以 被 治 以 重罪。届时，不仅 凌云 自身 难保，很可能 还会 激起 文官 集团 中 那些 对 太后 与 汪 中书令 不满 者的强烈 反弹，导致 朝局 进一步 动荡，这 对 他 崔 氏 一脉，对 力求 平稳 过渡的大局，都 是 不利的。
念及 此，崔 中书 终于 不再 沉默。他 轻咳一声，出列 对 凌云 温言道：“凌 贤侄，陈 阁老 所言 甚是。御前 失仪，非 人臣 之道。你 既有 不平，何不 暂且 按捺，依 礼 奏陈？太后 圣明，自有 公断。切莫 因 一时 之愤，误了 自身 前程，也 辜负了 陛下 与 太后 的 信任。”
这 话 说得 滴水不漏，既 提醒了 凌云 注意 分寸，又 给了 他 一个 台阶。凌云 听出 崔 中书 话中的 维护 与 警示，发热的头脑 稍稍 冷静。他 深吸 一口气，转身 重新 面向 御座，撩袍 跪倒，沉声道：“臣 凌云，方才 一时 激愤，御前 失言，冲撞 大臣，实 属 不敬！恳请 太后治罪！”
纱帘 之后，太后 的 脸色 早已 阴沉 如 水。她 恨 不得 立刻 下旨，将 这 个 屡屡 作对、胆大包天的凌云 革职 拿问，发配 到 岭南 烟瘴 之地 去 当 个 ‘ 野人’！但 理智 告诉她，不行。凌云 今日 虽然 狂妄，但 所言 并非 全无 道理，且 在 文官 中 颇有 同情者。若 处置 过重，必定 会 引发 文官 集团 的 强烈 反弹 与 物议，在 天子 即将 亲政的敏感 时刻，徒增 变数。
权衡 利弊，太后 强压 怒火，用 听不出 喜怒的声音 淡淡道：“凌 别驾 年轻气盛，念 其 往日 勤谨，着 罚 俸 一年，以 示 惩戒。下不为例。”
只是 罚俸 一年！这 惩罚 简直 轻得 不能再轻！殿中 众臣 神色 各异，但 都 明白，太后 这是 投鼠忌器，暂时 忍了。
“臣……谢 太后 恩典！谢 陛下 恩典！”凌云 叩首。心中 却 无 半分 喜悦，只有 冰冷。这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罚，恰恰 证明了 太后 心中 对 文官 势力的忌惮，也 证明了 她 今日 志在必得，不愿节外生枝。
处理 完 凌云，太后 似乎 也 失了 兴致，或者说，她 认为 局面 已 完全 掌控。她 依 着 ‘ 祖制’，起驾 离开了延英殿，将 后续 ‘ 廷推’的 最终 评议 与 拟定 人选，留给了 以 汪 中书令 为首的几位阁老 主持。
没有了 太后 亲临 坐镇 施加 无形 压力，殿中 气氛 为之一松，但 也 更加 微妙。几位 阁老 与 重臣 闭门 商议。过程 无人 得知，但 结果 却 出乎 许多人 意料——或许 是 为了 ‘ 平衡’，或许 是 文官 集团 最后 的 倔强 与 交易，也 或许 是 凌云 方才 那 番 ‘ 死谏’起了 些 作用……最终，‘ 提督 京城 巡捕 缉盗 理事 同知’一职，竟 真的 落到了 凌云 头上！当然，加授的‘ 都察院 金 都御史’衔 也 一并 颁下。
当 宣旨 太监 当殿 宣读 任命 诏书时，凌云 自己 都 有 些 恍惚。他 跪在 冰冷的金砖上，听着 那 熟悉 又 陌生的官职 名称，心中 涌起的，却 并非 太多 喜悦，反而 是 一种 沉重的压力 与 茫然。这 职位，来得 太 艰难，也 太 诡异了。
回到 崇仁坊 新宅，圣旨 与 官服 印信 随即 送达。管家 与 下人 们 喜气洋洋，忙着 张罗 庆贺。凌云 却 挥退 左右，独自 坐在 书房，对着 那 身 象征 着 四品 显职的绯色官袍 发愣。
未 等 他 理清 思绪，公主 府 的 人 又 来了。这次，是 直接 ‘ 请’他 过府。
再见 永嘉 长公主，屏风 依旧，但 气氛 却 与 往日 截然不同。公主 甚至 等不及 他 行礼，带着 怒意的声音 便 穿透 了 绢帛：
“凌云！你 今日 在 殿上 是 疯了吗！本宫 再三 劝你，甚至 许你 殿中 少监之职，你 为何 就 是 不听！非要 豁出 性命 去 争 那个 ‘ 鸡肋’？你 可 知道，如今 你 就算 拿到了 手，在 太后 与 汪 若海眼里，你 就 是 个 钉子！日后 在 任上，步步 皆 是 陷阱，寸步 难行！你……你简直 是 自寻死路！”
公主 难得 地 失了 从容，话语 中 甚至 带出了 几分 市井 粗豪 之气，显是 气 极了。
凌云 今日 在 殿上 受了 一肚子 窝囊气，此刻 被 公主 劈头盖脸 一顿 斥责，心中 那股 邪火 也 ‘ 腾’地 窜了上来。他 挺直 腰板，冷声 反驳道：“殿下！臣 争的，不是 一个 ‘ 鸡肋’官职！臣 争的，是 一口 气！是 一个 堂堂正正、凭 本事 说话的机会！若 事事 皆 如 殿下 所言，畏首畏尾，妥协 退让，那 臣 当初 又 何必 离开 苏州，回 这 长安 来 受 这 等 鸟气！是，前途 艰险，步步 杀机！那 又 如何？臣 这一路，难道 是 躺着 过来的吗？！”
“你……你 冥顽不灵！”公主 气结。
“道 不同，不相为谋！”凌云 也 是 寸步不让。
这次 会面，不欢而散。凌云 铁青着脸 离开 公主府，心中 那 股 烦躁 与 不安 却 愈发 强烈。他 与 公主，这条 最 重要的政治 纽带 兼 情感 纽带，首次 出现了 如此 深刻的裂痕。
傍晚，心神不宁的凌云 再次 来到 崔 中书 府上。他 需要 有人 帮他 分析 局势，也需要 一个 答案。
崔 中书 似乎 早 料到 他 会来，在 书房 接见了他。摒退 下人后，凌云 忍不住 问道：“老 大人，今日 殿上，汪若海如此 露骨 逢迎 太后，打压 同僚，为何……为何 无人 对 他 穷追猛打？就 任由 他 如此 败坏 朝纲？”
崔 中书 放下 手中的茶盏，长长 叹了 口气，脸上 露出 一种 看透 世情的疲惫：“贤侄啊，你 还 是 太 年轻，太 执着 于 ‘ 对错’了。如今 这 朝局，谁 坐在 那 ‘ 中书令’的 位子上，谁 就 是 个 ‘ 靶子’。太后 需要 他 来 推行 新政、制衡 文官，文官 们 需要 他 来 ‘ 顶雷’、缓冲 与 太后的矛盾。他 汪若海，不过 是 各方 势力 妥协 下的一个 ‘ 过渡’人物 罢了。你 以为 他 能 做 多久？陛下 亲政 在即，一旦 皇权 稳固，第一个 要 换的，恐怕 就 是 他 这个 ‘ 前朝’首辅！”
他 看着 凌云，语重心长道：“所以，打 他，意义 不大。反而 会 提前 引爆 矛盾，让 局势 更加 混乱。大家 心里 都 清楚，他 坐 不了 几年，何必 此刻 撕破脸，让 陛下 日后 为难？这 就 是 政治，讲究 的 是 时机 与 火候。”
凌云 听罢，默然 良久。他 明白了崔 中书的意思，这 是 一种 无奈的‘ 维稳’思维。可 他 心中 那 股 不平 之气，却 难以 消散。他 苦笑道：“下官 明白了。只是……只是 觉得 可惜。汪 若海今日 种种，若 在 平日，正是 攻讦 倒他的 绝佳 时机。错过 此番，不知 要 等到 何时，才 能 再 有 如此 ‘ 好’机会了。”
崔 中书 摇了摇头，没有 再 多言。有些 话，点到即止。
从 崔 府 出来，夜色 已 深。长安 城 秋夜的凉风，吹在 身上，让 凌云 感到 一丝 寒意。他 仰头 望了望 漆黑的夜空，心中 那份 因 获得 新职 而产生的些许 振奋，早已 被 沉重的现实 与 对 未来的忧虑 冲刷得荡然无存。
次日，凌云 因 前日 心力 交瘁，难得 地 没有 早起，正 赖在 床榻上 胡思乱想。忽听得 外间 一阵 急促的脚步声，随即 管家 惊慌失措地声音在 门外 响起：
“老爷！老爷！不好了！崔 府……崔 府 派人 来 报丧！崔老太爷昨夜……昨夜 突发 疾病，已然 仙逝了！”
什么？！
凌云 如遭 雷击，猛地 从 床上 坐起，只觉得 眼前 一阵 发黑，天旋地转！天……这 是 要 塌了吗？
崔 中书 的 父亲 去世，按 制，崔 中书 必须 立即 去职，回 籍 ‘ 丁忧’守制，为期 二十 七 个月！这 意味着，他 凌云 在 朝中 最 重要、也 最 有力的一座 靠山，没了！至少 未来 两年 多，没了！
他 刚刚 到手、还 没 焐热的新官职，在 失去 崔 中书 的 照拂 与 斡旋下，还 能 做得 下去吗？太后、汪 若海，还有 那些 虎视眈眈的勋贵，会 如何 对待 失去 庇护的他？
更 关键的是，他 昨日 才 与 公主 闹翻！他 本 以为，即便 与 公主 不睦，至少 还 有 崔 中书 可以 倚仗。如今……如今 他 真的 是 孤立无援了！
一股 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 席卷了 他 全身。他 坐在 床沿，手脚 冰凉，半晌 动弹不得。
几乎 在 同一 时间，公主府 中。
永嘉 长公主 也 接到了 崔 府 的 报丧 消息。她 先是 一愣，随即，昨日 因 与 凌云 争吵 而 积郁的郁闷 之气，竟 奇异地 一扫而空！嘴角 甚至 忍不住 微微 向上 勾起了一个 弧度。
“真是……天意 弄人 啊。”她 轻声 自语，眼中 闪过 一丝 复杂的光芒，有 怜悯，更多的，却 是 一种 难以言喻的‘ 轻松’与 ‘ 期待’。
“来人，”她 对 侍立的宫女 吩咐道，“去 给 本宫 更衣。另外……让 人 盯着 点 崇仁坊 那边。本宫 想，某人 很快 就 要 坐不住，该 来 ‘ 求’本宫了。”她 的 语气，带着 几分 笃定，几分 戏谑，仿佛 一切 又 重新 回到了 她 的 掌控 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