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承认了是吧?你承认了是吧。你承认了是吧!”女人放声怒吼。
楼上的争执发生了质的飞升,各种声响混杂一起,雪崩一样滚落到这里。
我试着通过辨声去搭建那个画面,男人承认了出轨,女人原本怒不可遏的情绪像火上浇油那样,冲上去拉扯男人的衣领,老太太用年迈的力气拽着女人紧绷的胳膊,哭求着,不要伤害她的儿子。
于是各种物件应声倒地,可能是弹珠、茶几、筷子,也许几十分钟前他们一家还在幸福美满的用那些被他们砸到地板的东西吃饭、喝茶、聊天,现在这些和睦的小物品一一打碎了,如同冰雹。
我突然想起自己口袋里还有一根烟,那是昨晚迟羽给我的。尽管我以防万一用纸巾包了起来,但掏出来还是歪了,应该是走路时,狭窄的口袋挤压,所以扭曲的很不美观。
迟羽呷了口酒,“你没抽啊。”
“我不抽烟的。”我说,盯着她手指间缕缕升起白雾的香烟,突发奇想,想要品尝一下这种感觉。
“打火机借我用一下。”
“嗯?”迟羽怔住,打火机就放在围墙上,迟羽抬起手,柔腻的指尖刚一触摸边沿,忽地又收回来,“你要抽自己拿。”
我拿走,夹生的把烟叼进嘴里,用嘴唇夹住。轻轻拍走零散在手心的烟丝屑,点火时竟有些担心迸发的火焰轮廓会灼烧我的大拇指。于是乎,大拇指几乎是沿着开关边上,像是站在悬崖边畏惧野兽的亡命之人。
忐忑一阵后,按下。
没点着……
我又试着摁了几下,有几次出火了,但我一凑近,摇曳几下又转瞬即逝。
我把烟取出来,“你这打火机是不是没气了?”
“不可能啊,你不是打出火了吗,今晚风有点大,吹灭了呗。”
“你那防风的呢?”
“在我床头柜里,你自己去拿。”说罢,迟羽吸了一口自己的烟。
烟柱有一个手指节那么高了,我惊讶,竟然现在还不掉。
“算了,我继续说吧。”我本来也不是特别想抽烟,便此作罢。
迟羽看上去不是特别期待接下来的剧情,但还是配合的问了句:“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发生关联的?”
呷两口威士忌,我说道:“后来,有一次英语课,这天英语老师难得的没有拖延。下课铃响才十秒,就收起课本宣布下课。同学们狂欢,因为下一节课就是体育课。
“突然,有人大喊‘你们快看,她流血了!’”
“她受伤了?”迟羽丝毫不惊讶的打岔。
我摇摇头,“没有,那是女生每月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而已。那天她好像没戴那玩意,所以血渗透裤子沾到了板凳上,被别人看到了。几乎全本人都哈哈大笑,她愧赧低下头,捂着脸跑出了教室。”
“那群人真过分!”迟羽义愤填膺的捏紧了拳头,似乎忘了烟夹在手指间,连带着烟嘴也挤扁了,屹立许久的烟灰此刻终于若倒塌的大厦一样破碎,扑打在她翘起的膝盖,散落一片灰色的狼藉。
身体里莫大的悲哀,我叹息,“这就是人性,人人都知道嘲笑、谩骂的攻击可以杀死一个人,人人都高举大旗呼吁和平友善,但人人都将自己的快乐踩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都去死吧!”迟羽愤慨的把还未抽完的烟扔到外面,随后气急败坏的猛踹围墙一脚,事后还不解气的喘着粗气。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一时哑然。
她喘了一阵,心情稍微缓和一点,又从烟盒里取出香烟点燃。
猛抽了两口,阳台里云雾飘渺,迟羽深锁的眉头宛如坚硬的化石一样展不开,“几乎每个学校都会出现这种现象,学校是人治社会,那群虚伪的家伙当然不会真的同情弱者。事实上不论在哪里,我们都活在虚假网织的巨大谎言里。”
我回应的点了点头,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仅仅讲到这里,迟羽就气的要踹墙了,要是让她听到后面发生的事,怕是会当场把我头撕下来。
“你继续讲就是了,”迟羽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重新把二郎腿搭上,眉头舒展,“我最讨厌吊人胃口。”
无奈,我接着讲:“我虽然和她不熟,但是遇到这种不公,心里还是蛮同情的。那天体育课,她没有出现,老师点名没人回应,问去哪了,一个个都嘻嘻哈哈说不知道。体育老师也不想计较,家常便饭的热身操和跑步结束后,便带领我们去操场练习掷铅球。
“我中途找了个理由,说拉肚子了,然后偷偷溜出去,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包卫生巾。前往教室,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给她偷偷塞抽屉里。”
“暖男。”迟羽插嘴,有些谄笑的盯着我。
我拧起嘴角,也不知她这声“暖男”是讥讽我,还是发自真心。
“我这么做并非是想助人为乐,不过这么理解也大差不差。一来,我着实看不惯那群人随意践踏别人尊严的行为;二来,我并不讨厌她,看到她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尽管我那时没有女朋友,我也不是很清楚女生的生理期具体是个什么流程,只知道女生会用到这东西,于是就买了包。若是她收到后能明白,这个世界还是有人关心她的,安抚一下也好。”
迟羽听闻,嘴角微微上扬,眸底漫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柔光,似冬日暖阳般和煦,看我的眼神都平白增添几分暧昧。
“我想,她收到后一定会开心的。”
我点点头,“但愿吧,但是事情就是在这里发生转机。我严重怀疑她知道是我放的,因为自那以后,我每次放学等公交车都能碰到她。而且不是立马就能遇见,我等的那辆车来的老慢了,通常都要等个十几分钟。十分钟的时间,所有人基本都回家了,只有我还苦等,这就是家住的远的坏处。
“每次都是十分钟,她就会从站牌后面的小树林里出现,然后站到我旁边。这次她不像上次那样莫名其妙鼓励我,而是低着头,手指绞着一角,默默无声。
“我问她怎么突然坐公交车了,她说她以前是骑自行车回家,现在自行车坏了。事情就是如此奇妙,每次放学,十分钟后就能碰面,我都会和她聊上一阵。我发现她其实不是不能正常说话,而是面对不熟之人会紧张,紧张之下口语就会变得离奇迷惑摸不着头脑。而且她说话声音很低,我要轻轻把耳朵凑近才能听到。
“这样日复一日,我们便成为了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