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羽没有开灯,这个时节的薄暮,本应残存些许天光,足以辨认轮廓,然而这内里却是彻底的吮吸一切的漆黑。
她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扭头扎入那将近迷雾一样昏暗的空间。
我愣了一秒,也轻手轻脚的进入。
跨过门槛,隐约觉得脚踩到的地面是瓷砖,硬硬的,不算太滑。
空气沉甸甸的,裹挟着一种奇异的气味,谈不上多难闻,但绝对说不上好闻的气息。有股发旧的感觉,如同被遗忘的枯叶在泥土深处缓慢分解,微带甜味的腐朽。
夏日的燠热,即便阳光无法触及此处,强烈的高温也会潜移默化的感染这里的每一寸。所以这股复杂的气味便如同烤化了的芝士,近在咫尺,耳目能详。
那家伙完全不顾我,说好小声点,她自己倒像归巢的鸟,脚步急切的朝深处去了。轻捷的足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响,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听声辨位。
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浓稠的墨色,我眼前是一条笔直单调的走廊,向深处延伸。两侧墙壁冰冷的迫近,距离之窄,容不得两人并肩,甚至连呼吸都显得拥挤。
但好歹清晰了少许,我眯了眯眼睛,左右环顾。墙面就是普通的白墙,白墙在昏暗中只显出灰白的影,每侧各有两扇橡木门。视线绕过迟羽走路时轻轻摇摆的头部,能看到走廊尽头还有一扇。
总共五个房间,电闸突兀的钉在右侧两扇门之间的高墙上,比我的头还高,甚至怀疑自己踮起脚能不能够到。
这样的布局还是头一次见到,那时见识浅薄,不知道什么是套中套,还以为设计师一开始即是以这般最大利用率的分布来绘制蓝图。
身处此等情境,我心情不免的压抑起来。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胸口闷的如同两边雷打不动的墙壁正缓缓向中间压制。额头落下一滴热汗,就连昏黑中弥漫的陈旧气味也随之浓密了许多。
为此,我稍稍加快脚步,路过右侧第一扇门,迟羽的女室友打游戏时的叫骂像高压锅嗞出的沸气从门底缝飞出来。
“怎么搞的!这个时候还不放大招,留着过年啊!”
迟羽在第二扇门的门口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打开的那不足一秒的时间,一缕熹微的光伸延至地面,以变形门框的形状安静的躺在地上,不动如斯。
我滞愣的站住了,身后叫骂声不绝。两个塑料袋的提口分别吊挂在她左手上,食指中指一个,无名指小指一个。装酒的那一袋明显更沉,她小指吃力的悬下来,指腹上勒红的饱润血色也愈发僵紫。
说来有些愧疚,我身为一个男生,理应帮她提着的。就算不愿全然负重代劳,好歹分担点。
下车的时候她当仁不让的把两大袋子从车篮里拎出来,我当时竟没想到展示一下男人风度,或许是我思绪里乱糟糟的原因,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拖住我,也就无暇顾及这些。
我朝着那一抹亮光前进,边走边想。像迟羽这样风风火火,行事有点疯兔子似的姑娘,房间该是什么模样?大概和我此刻的心情差不多,乱糟糟一团。衣服大概会随意堆在地上,喝空的矿泉水瓶、揉成团的纸巾可能随处可见,运气差点,踩上去还能粘上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口香糖残骸。
参考她昨天晚上那身打扮,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极端拉风或者极端邋遢,似乎都有可能。反正我对这个人的刻板印象挺深的,至少不可能是粉扑扑的甜心风格,也不会有巨大等身高的毛茸茸玩具熊坐在床头。
念头还没转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一股清冽的气息,像一滴沉入水底的墨色漫入我的鼻腔。
门口视角第一眼着实让我有些意外,左手边是单独隔出来的小卫生间,挡住了卧室大半的视线。从卫生间隔墙的棱角处望进去,只能看到一张床的尾部。上面铺着饼干花纹的浅蓝色软凉席,颜色干净得晃眼。
床尾斜后方,紧贴墙角,立着一张简约的实木书桌。黑漆的金属桌腿用螺丝稳稳固定,自带的书架里,书籍码放的整整齐齐(很难想象她有阅读习惯)。
淡黄色ins简约小台灯,圆台形状的灯罩,安放在桌面一隅。旁边立着笔筒,圆珠笔、铅笔、钢笔像筷子一样七仰八叉。除此之外,桌面空无一物,整洁得近乎空旷。
墙面贴着动漫图案的墙纸,整整一面墙。我走近几步,仔细辨认那熟悉的画风。这宫崎骏风格的背景,好像是……《哈尔的移动城堡》。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砸在软垫上。
我回过头,看见迟羽已经把自己摔进了床铺,脸朝下,深深埋进半铺起来的空调被上,压出一个边缘模糊的浅坑,一动不动,就像跑了一千米回来。
床头那面也贴了墙纸,同样是宫崎骏画风,那么大一只毛茸茸的非常好认,《龙猫》。
衣柜就立在床边,背靠着卫生间的墙,普普通通,乏善可陈。
总体来说,与我想象中的画面大相径庭,符合现实,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纵使这房间说不上豪华精装,但简简单单的布置也别有一番静谧。只是太简单了,显得房间很空旷,哪怕我从床尾穿过去需要侧过身学螃蟹走路,但就是给人一种空寂的感觉,十分的孤独。
看到墙纸上温馨的风景,想象自己身处吉卜力世界,才能得到那么一点宽慰。
这个女孩,她一个人就在这间不大的合租房里生活吗?她那么疯癫,却把自己的住所打扮的很普通。她那天晚上把自己穿搭的跟嬉皮士似的,却在自己的房间里贴上《哈尔的移动城堡》《龙猫》。
这难道不矛盾吗?还是说,她本身很喜欢《龙猫》,但是有什么因素改变了她,使得她在外面必须背逆自己的内心,表现的与众不同。
我始终坚信女孩子的房间是不能随便进的,如果一个女生允许我进入她的房间,相当于她允许我进入她的内心。也就是说房间比外界的种种形迹更具有代表性,体现这个女孩的精神。
于是我对迟羽的看法有了新的改变,说不定她叛逆的外表下住着一个爱向妈妈索要糖果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