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花草店门口,一团混杂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青绿气息便裹了上来。
从大门进去,正前方横陈着一张金属腿的方桌,桌面倒是实木的,上面挤满了叫不出名字的花草。
两侧墙壁的货架也塞得满满当当,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称不上争奇斗艳。倒不是说它们欠缺姿色,更像是这地方本身缺乏一种让它们争起来的氛围。
店内的装修属实和清新、典雅谈不上关系,白漆刷的墙,桌子乃金属架支撑的可移动家具。这里无一例外,除了精心修剪、其貌可观的盆景以外,无一能与静谧清幽相提并论。
稍微走近一点,还能明显嗅到花泥(绿色的像泡沫海绵的泥),那股略带化学感的刺鼻凉意。
唯一赏心悦目的,便是入户右手边那一盆吊兰,看得出来有些花龄了。枝叶以一种近乎固执的耐心向下流淌,从盆缘漫过桌沿,最后像一股小小的绿色瀑布,扑落在一地狼藉上。
脚下传来细碎的触感,低头才发现,防水实木地板上铺满了被剪下来的花枝,长长短短,横七竖八。它们错综复杂的交织、重叠。
那盆吊兰流淌下来的绿意,便犹如瀑布飞入潭水中,小有别致。可也就那样了。
我四顾寻望,看不到工作人员的身影。
来这之前我其实打算买包烟的,投其所好嘛。迟羽一个抽烟的女孩子,我给她买包烟作为见面礼也不可谓不是礼尚往来,毕竟人家昨晚请我饱餐一顿。
但转念一下,迟羽好歹是女孩子,我一个不抽烟的人给人家送烟,结果自己不抽,总感觉有些违和。
可对她的了解少之甚少,她喜欢什么,有什么爱好,我无从得知。加上和魏语爆发冲突后,大脑晕乎乎的像被马蜂蛰了一口,连简单的思考问题都有些费力。
一个人到处乱转悠,转着转着,看到一家花店不错,便一股脑进来了。
“有人吗?”我对着最里边轻声喊道。
无人回应。
突然又觉得不妥,男孩子给女孩子买花,万一对方误会了,那就不好解释了。虽然以迟羽的出牌方式,不一定如正常人那样产生不可避免的猜想,可人家终究是有男朋友的,我不能乘人之危啊。
悔时已晚,货架后面传来咚咚咚,鞋底踩踏地面的脚步声。
店员是一位大妈,看着不年轻了,脸上(特别是鼻翼两边)布着细细的皱纹。
“帅哥,买什么花?”店员说。
一开嗓门,我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妈的音色简直就跟用钢丝从下水道挑出来的头发一样,沙哑。若不是她气色红润,还以为是投胎失败,半路返回人间的孤魂。
我天生带点社交恐惧症,店员都这么问了,说不买也不太好意思。反正来都来了,顺便问一下:“我买花送给朋友。”
“男的女的?”大妈似乎有这方面的经验,丝毫不慌。
“女的,但我们不是情侣,单纯的普通朋友。”我尽可能解释的清楚一点。
大妈瞅了我一眼,谁知道她心里面想的是什么。“想买什么花?”
“有什么花推荐一下吗?”
“那得看你送这朵花的目的是什么了?”大妈继续提着嘶哑的嗓子,不快不慢的走到小板凳前。凳脚边上躺着一具剪刀,看来她平时就是在这里修剪花枝的。
我说:“没什么目的,单纯的觉得我们玩得来,所以送朵花表示表示。”
大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被别人这么看,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催促道:“如果有适合朋友之间相互赠送的花,不妨推荐推荐。”
“有什么好分类的,”大妈不以为然,目光在货架上来回游移:“感情好,送朵花没什么。花语不过是人类膨胀而溢出的情感无处安放,所以寄托于这些表面美好的事物。大体没什么差别,你觉得好看就行,若是你那位异性朋友误会,大可解释一番。”
“还是注重一下吧,”我些许尴尬,“很多事情是解释不通的,最好避嫌。”
大妈无奈的摇摇头,随手从货架上取出一支,送到我面前,“这朵,白色风信子,象征友谊与忠诚。”
我没见过,或者说我不了解。蹑手蹑脚的接过,害怕破坏一朵花的美丽,而轻轻捂住花托,像把弄一盏红酒杯那样细细观赏。
的确轻盈柔美,翻卷的花瓣小巧而精致,纯白的色泽给我一种清新素净的感觉。
我问了价格,然后付了钱。就这么一支,一支就足够了。大妈帮我打包起来,透明塑料外罩精心将花朵护在里内。
“可以写张卡片,桌子上有,可以自取。”大妈给包装好的风信子系上紫色绸带蝴蝶结。
“不必了,谢谢。”
走出花草店,外面的世界不经意间已经黯然褪色。
白昼徒存,楼宇间支楞的天空,如一把易朽的牢笼似的罩住街道的四方,里面流动着掺杂灰絮的浑浊暗白。
松梢之上隐隐游丝着微弱的日光,让人很难一眼分辨太阳出自哪里。
风起时,几只斑鸠从摇晃的榕树扑腾冒出,朝着车道正向遁去。
一枚叶缘沁红的叶子于半空飘零,自树冠坠下,迂回几阵,陷进了道路中央分隔的灌木深处。
我不禁片许迷茫,怔怔的望着树叶消失的方位,目光也随之沉坠。
层叠的阴影栖息在叶隙间,对面的车辆驶过,如同帆行在海里的,搅拌不起半点风浪,挣脱不了什么。
唯独有风吹过的时候,还未修剪的枝梢微微颤栗。此刻方觉,弥漫于眼睑、发梢、足底,乃至世界万千毛孔中的,皆是这般细微如湿气的细节。然而正是这般细枝末节的存在,无不压抑着我,就连挣扎都很困难。
只是停滞片时,我便溺水似的,呼吸沉重几分。
手里捏着新买的风信子,再一抬头,刚才几只逃跑的斑鸠已杳无踪迹。黑色颗粒果子熟了,砸在凹凸不平的石径。
试着走动几步,待我回过神来,天色又暗了一个刻度。
……
……
奶茶店那么多,万一是连锁的,那么大片区域该往哪找?
这一点,迟羽早在昨晚就预算到,特地留了具体地址。我好眯起眼睛,检索文献似的从这密集细小的蚂蚁字迹里找寻大致方向。
恰好说明,迟羽并不蠢。我大胆的猜测,她是出于生活、工作、情感的双重压力,而被迫神经大条,从而营造出一种疯癫形象。
一个初来乍到,对陌生环境感到无方向感的过客三番两次打听,总算经过几个红绿灯又转两弯后找到了迟羽工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