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差点磕到玻璃上,心里吐槽:正常人不都应该先从简单开始,一步一步搭建,直至设计出相对完善的方案吗?
这人直接跳过模板,凭空整出个白色情人节,委实大贤。
挠了挠下颌,我非常无语的说:“总之,爱就大胆表现出来,别怯怯懦懦的。”
对方很有精神的回应:“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买花。”
“嗯”我对着玻璃上折射的风景,满意的点点头:“明白就好,不管成功与否,你为此大胆过,你就不会……”
嘟、嘟、嘟……
他又挂断了电话。
我头顶冒出一团扭曲转圈的黑线,心怀不悦的合上话筒。
抓住玻璃门的把手,推开一条缝,晚风灌进来。我滞住,祈祷千万别来电话了。
十秒钟过去,除了聒噪的蝉鸣,电话亭四方形的小小空间安静如斯。
我松了一口气,推开一扇吱呀,前脚刚踏出去,背后又响起了午夜闹铃。
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愤懑的抄起听筒,“又怎么了?是不是花店关门了还是啥?你别想着用自己的!”
此话一出,换来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刚才的恼火一刹那被暗色潮水般的寂静浇灭,我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只是感觉,电磁波接收的另一头,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既然对方不说话,我也就不说话。我胳膊肘靠在玻璃上,听筒丝毫不离的挨着耳朵,漫步的老头老太们像是蚂蚁一样爬回了电话亭周遭略微寂寥的画影。
就跟暴风雨来临前夕的云遮一样,我也默不作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时间过去约莫10.5秒,听筒细小的孔里终于传来了回话:“请问是大师吗?”
说话声音是个女子,口气不小,纯粹的女声中稍微带点正太那种偏中性的嗓音。
又是来找大师的……
我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的表示:“这里不是什么大师,我也不是什么大师的徒弟,如果你对认识对财运对姻缘感到迷茫,欢迎你明天白天再打这个电话,再去致电这个靠不靠谱的大师。”
“不是大师呀,没事,我也不是来找大师的……我不是,我真不是!”她有点急眼的样子。
我一头雾水,“不是找大师的,那你打这个电话干啥?”
“喂,这个是人民公园的电话亭的公用电话,又不是那个什么靠不靠谱大师的专门热线,为什么我不能打?”
“你怎么知道这是人民公园电话亭的?”
“大师告诉我的。”
我:“……”
我有点捋不清了,她上来就问大师在不在,然后着急的澄清自己不是来找大师的,略微一问又跟大师聊过。一变的一变的,就像一艘飞鱼游在水里,跳出来说自己是海鸥,随后沉入海底说自己是泡在浪里的海鸥。
她似乎从我的哑然中看出了疑惑,便以一股精神小妹的口吻解释说:“我白天下午,可能是六点钟我吃晚饭前半个小时,也可能是我吃晚饭前一小时喝了口白开水的后半个小时,我打过这个电话,当时是一个大妈接的,闻其说辞,好像是给人算命、点化的,但我又不需要这些。So,我把电话挂了,吃完晚饭我躺家里打瞌睡到自然醒,突然想起什么,又打了这个电话,然后就是你接了。”
似乎解释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解释。
我无语的拧起嘴角,追问:“说来说去,你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呀,”她停了停,说:“想看看这个电话有没有别人接。”
“然后呢?”
“然后你接了。”
我怎么就弄不明白呢……
沉稳一下情绪,我接着说:“你是避雷针吗?重点在哪里?”
“重点是,果然会有别的人接这个电话。”她说到这里好像很开心,听筒里浮现脚步和金属碰撞声,我脑子里立马出现一个闲得慌的女人一手拿手机,在家边散步边唠嗑,路过餐桌用叉子挑盘中的沙拉蔬菜的画面。
她接着说:“要知道,公共电话通常是从里面打出去,基本没有从外面打进来的。”
“你知道呀,现在你开辟了从外面打进来的先锋,你很骄傲吧。”
她就跟听不出我言中的嘲讽似的,自然而然回答:“也说不上骄傲吧。喂,你听起来非常像一个人。”
“我不像一个人难道像一条狗?”我吐槽。
“哈哈,”她笑了笑,我听到她在咀嚼食物,听声辨物,好像是生菜。咽下去,她自来熟的说:“不跟你废话了,有什么事?”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我简直没脾气了,脑袋沉沉的低下去,身体前倾,头顶到玻璃上。
“对哦,电话是我打过来的。”她才反应过来的样子,把金属餐具随手丢到餐盘上。拖鞋的吧唧声延绵起伏,我听到她拉开滑轮门,风吹动叶树的声音扑进我的耳朵。夜色浸浸的。
我抬起了头,玻璃完全透明,看不到自己。一种说不上情绪的静谧从泥土里钻出来,顺着电磁波,爬上了正对的玻璃。那个地方也许,若是这里有一盏光,我应当看到一个我看不清的自己出现在哪里,然后我伸手,掌心贴到一层分隔的虚幻,落寞涂满恍惚的味道,包围我目光外一切的盲点。
那头,她仿佛也和我差不多,站在我没见过的阳台,膀子搭在不锈钢折叠式的晾衣架上,膝盖旁边悬着刚洗完的内衣,潮湿裹挟着诧寂,眼里尽是随枝叶扭曲而滑动的光影。
“喂,”她终于发声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离了个大谱。我没好激情的,低声回复:“你为什么说这些话?”
“唉?因为我有嘴巴,所以我会说话,所以我跟你说这些话。”
“因为我腿没断,所以我会走路,所以我在这里。这个回答满不满意?”
我已经断定这个女的头脑子不正常,和某些人相比,甚至更加严重。而且不管她打这个电话是出于什么目的,闲的没事消遣也好,神经病也好,我都不打算正儿八经了。既然她上来跟我把条理搅乱了,我也就没那个心思给她理正,乱就乱吧,迟早分不清的。
“8.9分,”她说,随后叹息一声:“我突然想起来了,你似乎还不知道我是谁。”
“谢天谢地,但是我不想知道。”
“什么!”她很惊讶,“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想知道,你又在这里等候。”
我没力气了,“随你怎么说,我不能再耗下去了,没别的事我就挂断。”
“……”她沉默片刻,收拢了之前大开大合的气势,言辞中颇有一番体谅:“你吃饭没?”
“吃过了,但我打算再去吃点。”
“哦”
“你要请我吃饭?”
“不请。”她回答的很利落。
“哦,”我无情的应一声,“再见。”
“还有一件事……”
咔哒!
我把话筒放回去。
这场无厘头的通话终于得以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