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深沉的疲惫和那声闷响留下的惊悸。艾文靠着门板,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缓慢流动的声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着胸腔。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但这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不安。
那声“砰”的闷响,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涟漪过后,留下的是无尽的猜测和恐惧。是那盆被黑布覆盖的“哨兵植物”终于彻底异变,挣脱了花盆?还是有什么东西,终于突破了某道界限,进入了客厅?
他不能永远躲在卧室里。压缩饼干和水虽然能维持生命,但数量有限。而且,被动等待只会让“它们”积蓄更多的力量,策划更致命的攻击。母亲的笔记本和父亲的笔记赋予了他知识,也赋予了他责任——他必须了解情况,哪怕只是为了判断还能坚守多久。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艾文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麻木的四肢,将小熊“守护者”紧紧握在手中。它的纽扣眼睛在日光下黯淡无光,但握在手里的实感给了他一丝勇气。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了足足五分钟。外面没有任何声音,连通常清晨会有的、从窗外传来的零星鸟鸣或车辆声都消失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深吸一口气,拧动了门锁。
“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他透过门缝向外窥视。
客厅里光线昏暗,窗帘大部分都拉着。家具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不再是单纯的腐败甜腻,而是混合了泥土的腥气、铁锈味,还有一种……类似臭氧被电离后的奇特味道。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餐桌——纸条被烧掉的地方,只有水槽里被冲走的灰烬痕迹。然后,他缓缓将视线移向客厅的角落。
那里,覆盖花盆的黑布依然盖着,但形态发生了显着的变化。原本只是微微隆起的黑布,此刻中间部分高高鼓起,形成一个不规则的、近乎球形的凸起,仿佛下面盖着的不是一个花盆,而是一个正在孵化的、充满恶意的卵。黑布被撑得几乎透明,边缘那些暗红色的污渍已经连成一片,颜色深得发黑,并且似乎还在缓慢地、粘稠地向外渗透,在周围的地板上晕开一小圈令人不适的痕迹。
那声闷响,很可能就来自这里。是它内部结构崩坏?还是某种东西……破土而出?
艾文的心沉了下去。父亲的笔记说黑布是帮助它“静默消化”,但眼前的情景,更像是一种失控的“暴食”后的肿胀。这东西,真的还在被“压制”吗?
他不敢靠近,甚至不敢长时间注视那个鼓胀的黑布包。他移开目光,开始警惕地扫视客厅的其他地方。
大门完好。窗户紧闭。似乎没有其他明显闯入的痕迹。
他的目标是厨房,需要确认一下水源和是否还有其他潜在可用的东西。他贴着墙壁,尽量远离那个角落,蹑手蹑脚地向厨房移动。
就在他经过沙发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细小、坚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几片干枯、发黑的叶子碎片,边缘卷曲,像是被强行撕裂下来的。碎片散落的方向,正指向那个被黑布覆盖的花盆。
看来,这“哨兵”在“消化”过程中,并不平静。
他加快脚步进入厨房。水龙头拧开,流出的自来水看起来清澈正常,但他想起父亲笔记里关于“薄弱通道”的提示,不敢再直接饮用,只敢用来冲洗了一下脸,冰冷的刺激让他精神一振。他迅速检查了橱柜,除了些碗碟和早已过期的调料,一无所获。
就在他准备退回卧室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厨房窗外——后院的方向。
后院里原本种着母亲悉心打理的一些花草,但现在,那些植物大多萎蔫枯黄,而在靠近房子墙壁的地面上,他注意到了一些异样。
那里的泥土颜色变得很深,近乎黑色,而且显得异常湿润、粘稠,仿佛被什么油性的物质浸透了一般。在那一小片深色泥土上,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像是某种昆虫蜕下的、半透明的、带着暗红色脉络的壳状物。
艾文感到一阵反胃。渗透……已经影响到房子外部了吗?还是说,屋子里那个“哨兵”的根须,或者它“消化”的产物,已经蔓延到了地基之下?
他不敢再看,迅速退回了客厅,准备返回卧室。
然而,就在他再次经过那个被黑布覆盖的花盆时,他无意中瞥见,在那高高鼓起的黑布球形顶端,布料因为过度紧绷,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不是被撑破的那种撕裂,而更像是一种……有目的的开启?一道幽深的、几乎看不见内部的黑暗缝隙。
就在艾文目光触及那道缝隙的瞬间,他怀中的小熊“守护者”猛地震动了一下!不是他自己心跳引起的错觉,是实实在在的一次短促而强烈的震动!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形的触须,从那道缝隙中悄然探出,扫过艾文的皮肤。
艾文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回了卧室,“砰”地一声关上门,迅速反锁,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那道缝隙!小熊的震动!还有那冰冷的触感!
那不再是单纯的植物,或者能量残留体。那黑布下面,似乎孕育出了某种具有“感知”、甚至具有微弱“主动性”的东西!它在“窥视”?它在尝试接触外界?
“静默消化”……难道消化掉的负面能量,正在塑造一个新的、更可怕的实体?
这个念头让艾文如坠冰窟。母亲引开了主要的“注意力”,但家里这个被规则暂时压制的东西,却在悄无声息地进化!
他瘫坐在地上,感觉刚刚建立起来的些许决心和勇气,正在被这接踵而来的、越来越具体的恐怖景象一点点瓦解。他知道的越多,似乎就越绝望。
父亲的笔记,母亲的记录,都指出了危险,却都没有给出彻底解决的方法。他们只是在防御,在拖延。
而他现在,连防御都变得如此艰难。
白天剩下的时间,艾文几乎都蜷缩在卧室里,不敢再轻易出去。他啃着压缩饼干,小口喝着瓶装水,耳朵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但那声闷响之后,客厅里一直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连通常白天可能会有的、极其微弱的电流声或别的什么杂音都消失了。
仿佛所有的“活动”都集中到了那个被黑布覆盖的角落,正在进行着某种关键的、不为人知的蜕变。
下午三点,电话铃声没有响起。
艾文看着安静的电话机,心中最后一丝与外界正常联系的希望也破灭了。母亲那边……怎么样了?她成功引开了“它”吗?还是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
黄昏再次降临,黑暗如同墨汁般渗透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艾文提前锁好门,将小熊放在身边,但他没有再坐在门后。他缩在床脚,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这样能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他知道,夜晚的考验即将来临。而今晚,门外的世界,除了那个“守夜人”和可能出现的“哀嚎者”之外,还多了一个正在“静默消化”中、似乎即将破茧而出的未知怪物。
时间缓慢地爬向凌晨两点。
艾文屏住呼吸,等待着。
两点整。
预想中的敲门声并没有出现。
窗外,也没有刮擦声。
客厅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这种反常的安静,比任何攻击都更让艾文感到恐惧。它们……在做什么?是在酝酿着什么?还是说,那个黑布下的东西,已经成为了新的焦点,连“守夜人”都暂时退避了?
就在这时——
一种新的声音,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不是敲门,不是刮擦,不是低语。
是……蠕动的声音。
湿滑、粘腻、缓慢的蠕动声。伴随着极其轻微的、像是液体滴落的“嗒……嗒……”声。
这声音,来自客厅。
来自那个被黑布覆盖的角落。
艾文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