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时光在卡蒂亚身边悄然流逝。
在赫卡忒敏锐的陪伴与珀耳塞斯笨拙却坚定的守护下,她(他)得以更自由地探索冥界,并开始将目光投向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哈迪斯的心头——过于顺利了。
从他自克罗诺斯腹中奇迹般逃脱开始,这份“顺利”就如影随形。
盖亚的庇护来得恰到好处,莫提斯的智慧与盟约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倪克斯的青睐与支持超乎预期,甚至连谟涅摩叙涅的警告都像是一场及时雨……每一次危机都化险为夷,每一次布局都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为他铺路。
这一切都很合理,逻辑上都能解释,但串联起来,却构成了一幅过分合理、近乎完美的图景,仿佛他的人生是一卷被精心书写的神谕,而非充满偶然与挣扎的真实。
这种“顺利”在她们第一次前往大地的探险中,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顶峰。
她们穿过连接冥界与地面的古老隧道,来到一片被遗忘的、充斥着远古怨念与血腥气息的荒芜山谷。
这里曾是神战遗迹,乌拉诺斯之血污染大地,连阳光都似乎不愿眷顾。
就在这片绝望之地,他们遇到了她们——复仇三女神——厄里倪厄斯。
三位女神,阿勒克托(永不停息的)、墨纪拉(嫉妒的)、底西福涅(报仇的),她们的状况比传说中更加凄惨。
她们并非以威严的复仇者形象出现,而是如同三团被痛苦与怨恨折磨得近乎消散的阴影,被无数条由古老诅咒凝聚的、闪烁着恶毒光芒的锁链束缚在山谷最深处的岩壁上。
锁链不断汲取她们的痛苦,又将更多的怨恨注入她们体内,形成一个永无止境的酷刑循环。
她们发出无声的哀嚎,扭曲的身影在虚实间闪烁,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
任何有理智的神明都会选择绕行,避开这明显是某个巨大麻烦的焦点。
然而,当卡蒂亚(哈迪斯)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时,一个念头清晰而“自然”地浮现——她们是有用的。
复仇的权柄,若能纳入冥界秩序,将成为审判之庭最锋利的“执行之刃”,是对“因果报应”法则最直接、最无情的体现,能极大强化冥府的权威与威慑。
但紧接着,一股更强烈的寒意席卷了哈迪斯的意志。
这个“有用”的念头,出现得如此顺畅,如此合乎逻辑,仿佛不是他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被某种无形的意念悄然“植入”了脑海。
更让他内心警铃大作、几乎要冲破卡蒂亚这层伪装的是,收服她们的过程,顺利得令人发指,简直像是一场排演过无数次的戏剧。
他甚至没有需要动用多少属于冥王的真正力量。
仅仅是卡蒂亚——这个拥有【纯净】与【冥月】神格的幼神——出于“本能”的走上前,伸出小手,试图去触碰那诅咒的锁链。
复仇三女神便从束缚中解脱,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她们抬起头,望向卡蒂亚的眼神,并非警惕或审视,而是近乎盲目的、找到救赎般的感激与敬畏。
“是您……解救了吾等……”阿勒克托挣扎着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虔诚,“愿以复仇之刃,永世追随您,尊贵的公主殿下!您的意志,即为吾等行动之准则!”
没有谈判,没有犹豫,甚至没有询问卡蒂亚的身份和目的。
她们就如此轻易地、彻底地献上了忠诚,仿佛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
卡蒂亚(哈迪斯)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涌着巨浪。
“她们是如何知道她是冥界公主的呢?”
作为新诞生的幼神,卡蒂亚的存在应当是鲜人知的。
莫提斯将她“丢”出寝殿时,并未高声宣告她的身份。
赫卡忒与珀耳塞斯作为陪伴者,也从未在复仇女神面前正式介绍过她为“公主”。
那么,阿勒克托,这位被囚禁在远离神域、被古老诅咒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复仇女神,是如何在脱困的瞬间,就精准无比地喊出了“尊贵的公主殿下”?
这绝不是巧合!这更不可能是她们凭借残存神力“感知”到的!
一个新生神只的气息与身份,在未被世界法则广泛记录和承认前,对于外界而言应该是模糊的、需要探查的!
唯一的解释是:她们“知道”她会出现!她们“知道”她是谁!她们甚至“知道”自己注定要效忠于她!
这个认知所带来的寒意,远比之前所有“顺利”的累积更加刺骨。
这不再是隐形的推手在铺路,而是剧本的角色,在对着尚未拿到剧本的演员,念出了她本该知道的台词!
赫卡忒站在一旁,将这极不协调的一点视若无睹。
珀耳塞斯不善言辞,一动不动的守护在卡蒂亚身旁。
她(他)接受了她们的效忠,因为她们“有用”,但此刻,这“有用”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已经截然不同。
她们不再仅仅是力量的补充,更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证明他所恐惧的“剧本”和“轮回”可能真实不虚。
冥府深处,卡蒂亚屏退了赫卡忒与珀耳塞斯,独自静坐在一泓映照着冥月光辉的幽潭边。
复仇三女神已被暂时安置,她们那过于顺畅的效忠誓言,如同不断回响的警钟,在她(他)脑海中震荡不息。
“她们是如何知道……”
这个疑问,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不断扩大,最终撼动了哈迪斯认知的根基。
他不再将其视为一个孤立的异常,而是将其置于他漫长生命中所有“顺利”与“巧合”的宏大背景下重新审视。
从克罗诺斯腹中那恰到好处的逃脱契机,到盖亚几乎毫无保留的庇护与伪装;
从莫提斯仿佛命运安排般的相遇与结盟,到倪克斯那过于爽快且深谋远虑的支持;
再到谟涅摩叙涅那及时且精准的警告……
一幕幕,一桩桩,如同无数条看似独立的溪流,最终都汇向同一个方向——推动他哈迪斯,以近乎最优的路径,成为如今坐拥冥界、手握重权的冥王。
他原本将其归咎于倪克斯的布局或是命运的操纵。
但复仇女神事件中那个无法解释的细节——对他隐藏身份(卡蒂亚)的知晓——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匪夷所思可能性的大门。
有什么存在,能如此精准地安排“机遇”,仿佛能预知他每一步的需求和选择?
有什么存在,能在他尚未公开“卡蒂亚”身份前,就将其信息“设置”在远古的囚徒脑海中?
一个名字,一个源于他与莫提斯曾短暂探讨过的、关于未来子嗣可能性的名字,如同黑暗中自行点燃的烛火,浮现在他的意识核心——
波洛斯(poros)。
机遇之神,路径的开辟者,解决之道的化身。
这个概念的浮现,并非空穴来风。
哈迪斯回想起更多细节:那些看似凶险的绝境,总会在最后关头露出一线匪夷所思的“生机”;那些难以争取的盟友,总会在关键时刻被某种“偶然”推动到他面前;甚至连他领悟新权能、锻造神器,都带着一种水到渠成般的“灵感迸发”。
这一切,都隐隐符合“机遇”与“路径”的权柄特征。
但波洛斯……他尚未诞生!
除非……
一个惊人的假设,如同雷霆劈开迷雾,在他心中炸响:
波洛斯,他的存在先于诞生…
这在希腊神话中并非不可能:厄洛斯的力量(世界形成的基本动力)就先于他的诞生存在。
假设波洛斯确实先于诞生而存在,但他无法直接干涉,却可以引导、铺陈,让“机遇”以最完美、也最不自然的方式呈现。
而复仇女神的遭遇,就是波洛斯精心设计的一个信号,一个用极致“巧合”搭建的、不容忽视的警示灯塔!
波洛斯不是在帮他“作弊”,而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向他揭示一个可怕的真相:
他的人生轨迹,被某种力量精心编排着,其“顺利”本身,就是最大的不自然!
那一声“公主殿下”,就是波洛斯在用最响亮的声音对他呼喊:“父亲,看清这一切!这不合逻辑!这不对劲!”
为什么?波洛斯为什么要这样做?
哈迪斯的心沉了下去。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波洛斯看到了比他目前所怀疑的“轮回”更加绝望的未来。
一个连倪克斯的布局都无法挽回,甚至连他这位冥王都无力改变的终局。
所以,这位尚未诞生的儿子,才不得不冒险,以这种悖论般的形式,提前介入,试图扭转注定驶向悬崖的命运车轮。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哈迪斯心头——并非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悲悯与沉重责任的悸动。
震惊于这超乎想象的真相;悲悯于波洛斯那孤独而艰难的处境;沉重于他必须回应的、这份来自未来的求救。
他,哈迪斯,冥界之主,从未像此刻般清晰地感受到,他不仅仅在为自己、为冥界而战。在他的命运线上,还维系着一个尚未出生、却已竭尽全力在拯救他的孩子。
而第一步,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理解这个世界的根基。
他想到了俄刻阿诺斯,那位大洋神第一次见面便识破了他的伪装,也许他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