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的指令悄无声息地开始执行。赵干利用自己在发改委积累的人脉,以学术研究、政策探讨等名义,开始外围了解“鼎盛实业”的情况。而王斌则以市政府办公室要求完善资料归档、准备向上汇报等正式理由,向相关部门发出了调阅文件的通知。
然而,信息的获取远比预想的要困难。
赵干那边反馈回来的信息支离破碎且充满矛盾。公开资料显示,“鼎盛实业”是一家注册地在省城的综合性企业集团,业务涉及房地产、贸易、投资等多个领域,法人代表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但一些私下渠道却隐约透露,这家公司在罗山能量很大,尤其与城建、国土等领域关系密切,承接了不少政府项目和土地开发。但当赵干试图深入了解其在纺织厂改制中的具体角色时,得到的要么是讳莫如深的沉默,要么是“不清楚”、“都是上面定的”之类的推诿。一条看似有用的线索是,鼎盛实业罗山分公司的负责人,据说与分管城建交通的副市长陈海洋的妻弟是同学关系,但这层关系非常间接,无法证明什么。
“路市长,感觉有张网,把关键信息都罩住了。”赵干在电话里低声汇报,语气有些沮丧,“稍微触及核心,就能感觉到无形的阻力。”
路远安慰道:“正常,如果那么容易就查到,反而不正常了。你继续留意,重点是它在罗山参与的其他项目,看看有没有类似的操作模式。”
相比赵干在外围的艰难,王斌这边遇到的则是另一种“软钉子”。财政局张广平局长亲自带着几名业务骨干,将一大摞装订整齐的资料送到了路远办公室的外间。
“路市长,您要的资料,我们加班加点,能找到的都整理出来了。”张广平笑容可掬,态度恭敬,“不过,有些年份久远的专项,原始凭证可能不全;还有些资金涉及多个部门联合管理,流程比较复杂,可能需要时间进一步梳理。”
路远随手翻看了一下送来的资料,表面看种类齐全,报表、总结报告一应俱全,但仔细看内容,大多是宏观数据和原则性描述,涉及具体项目资金流向、审批细节、效益评估的关键信息要么语焉不详,要么直接缺失。比如那笔技改资金,资料里只有总的拨付名单和金额,至于每个企业具体是怎么用的,达到了什么效果,几乎没有体现。
“张局长,辛苦了。”路远不动声色,“资料我先看着,可能后续还需要请相关科室的同志过来做些说明。”
“没问题,没问题!随时听候路市长吩咐!”张广平满口答应,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更让路远心生警惕的是,在他开始调阅资料后没两天,一些风声似乎就开始在市政府大楼里悄然流传。
一天下午,路远去市长孙浩办公室汇报另一项工作,结束时,孙浩貌似随意地提了一句:“路远同志,刚来就扑下身子调研,精神可嘉啊。不过,有些历史遗留问题,牵扯面广,情况复杂,处理起来还是要慎重,多听听相关部门的意见,把握好节奏。”
路远心中一动,知道这是有人将情况捅到了孙浩这里,或者孙浩本身就对此有所关注。他恭敬地回答:“谢谢市长提醒,我明白。目前只是初步了解情况,熟悉工作,一定会注意方式方法。”
甚至在一次副市长碰头会上,分管城建交通的陈海洋也半开玩笑地说:“路市长一来就关心我们家底,看来是要给我们财政和国资系统来个全面体检啊!我们一定积极配合,也希望路市长手下留情,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留点面子。” 这话听起来是玩笑,实则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满。
路远均以“例行了解”、“熟悉情况”等理由轻描淡写地应对过去,但内心更加确定,自己触碰到的,绝非简单的业务问题,其背后必然关联着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试图干扰他的调查,或者至少是让他知难而退。
这天晚上,路远正在翻阅王斌第二次补充送来的一些零散文件(这些文件似乎是下面科室不小心夹带进来的,并非财政局主动提供),其中一份关于某个社区服务中心建设项目的资金结算审核表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项目金额不大,但审核意见栏里,有审计局一位经办人员用铅笔写的模糊字迹:“原始票据与合同约定供应商不符,疑似套取资金,建议核査。” 但后面却没有了后续处理记录,这份审核表本身也似乎是被遗忘在旧档案堆里的。
路远立刻让王斌去查这个社区服务中心项目的具体情况和最终审计报告。王斌很快回复:最终审计报告结论是“符合规定,准予结算”,与这份表格的初步意见大相径庭。而当初那位写下铅笔意见的审计局经办人员,据说几年前就已经调离了审计系统。
拿着这张看似不起眼、几乎被遗忘的表格,路远的心情既沉重又有一丝兴奋。沉重的是,这小小的纸条可能揭开的只是冰山一角,却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兴奋的是,他终于抓住了一丝确凿的、被试图掩盖的线索的尾巴。
这只无形之手,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在过往的某个瞬间,也曾留下过破绽。路远知道,他必须更加小心,也要更加坚定。他将这张表格小心地复印留存,原件放回。这条线索,或许将成为他撕开罗山这重重迷雾的第一把利器。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继续收集更多信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