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灰境以后,风的方向又变了。它不再是一条线,而是从四面八方交汇过来,像整个世界都在呼吸同一口气。灰被吹得越来越细,空气里浮着光的碎屑,照在人脸上,像雪又不像雪。
他们沿着废弃的铁路往前走。铁轨已经锈得发白,草从缝里钻出来,一层层往上爬。闻叙在前面探路,手里举着一个简易的风向仪。阮初看着终端,曲线在屏幕上反复震荡,她皱眉:“风权信号在重复自校,像是有人在修改源代码。”
“哪一层?”夏堇问。
“最早的那一层——母梦之前的。”阮初说。她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发干,像是嗓子里也有风的沙。
“也就是说,”闻叙接过话,“风在尝试变成它自己以前的样子。”
“如果风真的有‘以前’的话。”夏堇的语气淡淡,“那就让它回去。”
——
沿途的村落几乎空无一人。墙上还残留着梦权时代的口号——“幸福是免痛的权利”。有的字被人涂掉,只剩“是权利”。阮初指着那几笔重重的涂痕,说:“有人在这里醒过。”
“醒过一次,不代表不再睡。”闻叙说。
“是。”夏堇点头,“所以要看他们留了什么。”
她推开一扇木门。屋里空着,桌上摆着一个陶罐,罐里插着风干的草。草根旁边压着一张纸条:
“我们约定不做神。
如果风还在,请带走我们的名字。”
夏堇看了很久,把那张纸条折成一小块,放进怀里。
孩子问:“他们为什么要被带走?”
“因为名字是唯一不会被风抹平的东西。”夏堇答。
——
下午,他们走到铁路尽头。远处有一根信号杆仍在闪灯,风从那里汇聚。阮初检测到信号频率和第九区一致,但尾波不稳定。她轻声道:“那根杆在呼吸。”
夏堇抬头:“它在等谁?”
“也许在等回声。”
她们靠近时,听到微弱的声音从铁皮里传出。那声音不属于风,也不是电子信号,而像人低声说话的节奏。闻叙把耳机接上,声音变得清晰:
“——风的约定。
不是救赎,也不是重生。
是一种继续的方法。”
孩子歪着头:“风在说话?”
“也许是以前的人在对风说。”阮初轻声,“风只是在复读。”
——
他们在信号杆下搭了个小营地。夜里,风越吹越细,像有人在用指尖拨空气。阮初在终端里看着信号曲线,那条线变得平缓,稳定,几乎像人的心电图。她说:“它稳定下来了。风找到节奏了。”
“那我们也该动。”夏堇说。
“去哪?”闻叙问。
“去风的终点。”
“有终点吗?”
“也许没有。”夏堇露出一点笑,“但走到那儿之前,风不会停。”
——
凌晨,孩子醒了。远处的风声像海,但他们离海已经很远。
他小声问:“夏堇,如果有一天风不记得我们了怎么办?”
夏堇看着他,声音平静:“那我们就重新吹它一遍。”
“会很难吗?”
“不会。只要还活着,就能起风。”
她伸手,掌心的那张小纸条还在,已经被汗浸得柔软。
她轻轻摊开,露出那行字——“我们约定不做神。”
她把纸递给孩子:“记着这句话。”
孩子点头,郑重地收下。
天亮时,风从东面卷来。它带着新的温度——不像梦,也不像记忆,更像一种没被命名过的力量。
他们迎着风出发,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风吹过,灰境、无风地带、第九区的灰尘全都被带走,只留下脚印。
没人知道那是不是风的终点。
但他们知道:这一次,不需要梦,也不需要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