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麦叶尖上时,“麦哨”已经在田埂上撒欢了。雪白的羊羔甩着尾巴,啃一口嫩草,又抬起头“咩”地叫两声,声音脆得像碎玻璃。小虎蹲在地里间苗,听见动静直起腰,看着那团白影在绿苗间钻来钻去,忍不住笑:“这小东西,比你还能折腾。”
哑女正提着水桶往田垄浇水,闻言回头瞪他一眼,却被“麦哨”蹭了蹭裤腿,痒得她弯下腰,指尖挠了挠羊羔的下巴。“比你听话。”她轻声说,水珠顺着桶沿滴下来,落在麦叶上,滚成颗透亮的珍珠。
自从小羊羔来了,田埂上便多了许多活气。“麦哨”不挑食,田边的杂草、地里的碎麦种,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倒省了他们不少拔草的功夫。只是它总爱钻到麦苗深处,吓得哑女天天跟在后面捡,生怕它踩坏了刚拔尖的苗。
“你看你,又把苗踩倒了。”哑女拎着“麦哨”的后颈,把它拽到田埂上,假装生气地拍了拍它的屁股。羊羔“咩咩”叫着,用脑袋蹭她的手心,软乎乎的毛沾了层露水,凉丝丝的。
小虎看得直乐,手里的间苗刀差点划到自己。“你跟只羊较啥劲?”他走过来,接过水桶,“我刚数了,这半亩地的苗出得齐,比张叔家的密多了。”
哑女凑过去看,果然见麦垄间的苗株挨得紧实,叶片舒展着,绿得发亮。“等再长高点,得再剪一次,太密了不透风。”她想起李奶奶说的话,“去年张叔家的麦子就是太密,招了好些蚜虫。”
“放心,我盯着呢。”小虎把水桶往田埂边一放,“下午去镇上买包石灰粉,撒在根上,能防虫害。”他说着,忽然被“麦哨”叼住了裤脚,羊羔正扯着他往坡下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
“这是咋了?”哑女跟着走过去,看见坡下的草丛里藏着个野鸡蛋,浅褐色的壳沾着点泥。“麦哨”正用鼻子拱着蛋,尾巴摇得欢。
“好家伙,还会找吃的了。”小虎捡起鸡蛋,对着太阳照了照,里面的蛋黄隐约可见,“晚上给你煮了吃,补补。”
哑女笑着夺过鸡蛋,放进竹篮:“留着吧,攒多了给李奶奶送去。”她摸了摸“麦哨”的头,“赏你把嫩草。”
羊羔像是听懂了,欢快地啃起她手里的草,小舌头舔得她手心发痒。阳光渐渐爬高,把麦田晒得暖融融的,麦叶上的露珠慢慢蒸发,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混合气息,带着股子让人踏实的香。
中午回家吃饭,小虎把“麦哨”拴在院角的老槐树下,给它倒了半盆清水和一把麦麸。羊羔吃得吧嗒嘴,尾巴卷成个小圈。哑女看着它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羊,也是这么白,后来被狼叼走了,她哭了好几天。
“在想啥?”小虎端着碗玉米粥出来,看见她对着羊羔发呆。
“想起以前的羊了。”哑女轻声说,往粥里撒了把糖。
小虎摸了摸她的头:“‘麦哨’不会丢的,我天天看着它。”他忽然压低声音,“等麦子收了,咱再买几只羊,养个羊群,让‘麦哨’当领头羊。”
哑女被他逗笑,粥差点从嘴里喷出来。“就你能想。”她嗔道,却把自己碗里的咸菜夹了一半给他。
下午去镇上买石灰粉,小虎把“麦哨”也带上了。羊羔拴在自行车后座,一路“咩咩”叫着,引得路人直看。布庄的伙计笑着打趣:“小虎,这是买了只宠物羊啊?”
“可不是,”小虎得意地说,“帮咱看麦子的,比狗还灵。”
哑女在旁边选布料,听见这话忍不住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都笑了。她选了块浅绿的布,想给“麦哨”做个小肚兜,免得它在田里蹭得满身泥。
从镇上回来,路过张叔家的地,看见张婶正蹲在地里叹气。“咋了婶子?”小虎停下车问。
“你看这苗,”张婶指着地里,几株麦苗蔫头耷脑的,叶尖发了黄,“不知道招了啥病,好好的就蔫了。”
小虎蹲下去看了看,又扒开根部的土闻了闻:“像是水浇多了,根烂了。”他想起李奶奶说的,“这新麦看着壮,其实怕涝,你是不是浇水太勤了?”
张婶一拍大腿:“哎呀!我就说呢,天天浇水,生怕它渴着!”她赶紧站起来,“我这就去把水排了,多亏你提醒。”
“麦哨”忽然对着那几株病苗“咩”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小虎的话。张婶被逗笑了:“这羊还真通人性!”
回到自家麦田,小虎把石灰粉撒在麦垄间,白色的粉末沾在麦苗上,像落了层薄雪。哑女则牵着“麦哨”在田埂上散步,羊羔啃着草,时不时抬头看看她,样子亲昵得很。
夕阳西下时,两人坐在田埂上,看着“麦哨”在暮色里蹦跳,像团滚动的雪球。小虎忽然哼起了调子,是他听货郎唱的《牧羊歌》,跑了调,却带着股子欢喜劲儿。
哑女跟着轻轻唱,声音软软的,混着羊羔的叫声,在麦田里荡开。远处的炊烟升起来了,李奶奶家的灯也亮了,像颗温暖的星。她忽然觉得,有这片麦田,有这只羊羔,有身边这个人,日子就像刚浇过水的麦苗,踏踏实实往上长,每一寸都透着希望。
“明天给‘麦哨’做肚兜。”哑女说,眼里闪着光。
“行,”小虎点头,往她身边凑了凑,“再给它编个小铃铛,走到哪都能听见。”
晚风拂过麦浪,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麦哨”不知跑哪去了,只听见远处传来清脆的叫声,在暮色里,格外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