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补鞋摊支开时,日头刚爬到电线杆顶。老张头把钉鞋机往小马扎旁一放,黄铜底座在阳光下泛着光,针脚粗细的铁线在他指间绕了两圈,咔嗒一声卡进机器,算是准备妥当了。
“张大爷,补双鞋。”小虎拎着双布鞋过来,鞋头豁了个口子,帆布磨得发毛,是哑女前儿上山采蘑菇时刮破的。他把鞋往摊面上一放,指了指豁口,“您给缀得结实点,她总爱往草窠里钻,别又勾着树枝扯开。”
老张头眯眼瞅了瞅,从铁盒里挑出根同色的粗线,穿进钉鞋机的针头:“这帆布鞋不经造,得用双股线。”说着踩动踏板,机器“哒哒哒”响起来,线脚像条小蛇,沿着豁口爬了一圈,把散开的布边牢牢锁在一起。“再给你加个鞋头贴片,牛筋的,耐磨。”
小虎刚要道谢,就见哑女拎着个竹篮从巷尾走来,篮子里是刚烙的玉米饼,还冒着热气。她把篮子往摊边的石桌上一放,从里面拿出个油纸包,打开是腌好的萝卜条,酸溜溜的香味混着补鞋机的机油味,倒也不冲突。
“给您,张大爷,刚出锅的。”哑女把饼递过去,又往小虎手里塞了一块,自己也拿起半块,咬得咔嚓响。饼边烤得焦脆,掉下来的碎屑落在蓝布裤上,她伸手一掸,却蹭了点面在裤腿上,像撒了把星星。
“你家哑女手真巧,”老张头停下机器,接过饼咬了一大口,“这玉米饼子发得玄乎,比集上卖的强多了。”他指了指鞋面上刚补好的贴片,“你看这针脚,跟她烙饼的褶子似的,匀匀实实。”
小虎瞅着鞋头那片深褐色的牛筋贴片,忽然笑了:“可不是嘛,她纳鞋底的线都比别人密三成。前儿给我做的棉鞋,针脚细得跟芝麻似的,说这样不漏风。”
哑女听了,从篮子里掏出块粗布,往小虎肩上一搭——那是她刚裁好的鞋面布,靛蓝色的,浆得挺括。她比划着“还得再纳两层棉,不然冬天冻脚”,手指在布上点了点,标出鞋眼的位置,意思是要多打两个孔,系鞋带时能勒得紧些。
补鞋机又“哒哒”响起来,老张头忽然说:“你俩这鞋,怕是穿不烂了。去年给你补的那双胶鞋,现在还在脚上呢?”小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鞋跟处补过的地方确实磨得发亮,却没开线,不由挠挠头:“她总说,补补还能穿,省着钱给娃攒着——哦不,还没娃呢。”
哑女脸一红,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下,却被小虎攥住手腕。他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是颗圆润的鹅卵石,在河边捡的,被他磨得光溜溜的。哑女捏着石头,忽然想起昨晚小虎蹲在灶前,借着柴火的光给这石头钻孔,说要串根绳当坠子,那会儿火光映着他的侧脸,睫毛上像落了火星子。
“好嘞!”老张头把补好的鞋递过来,鞋头的贴片服服帖帖,看着比原来还结实。小虎付了钱,刚要接过,哑女却先一步拿过去,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忽然指着鞋底比划“再钉两个掌”——后掌磨得有些薄了。
老张头乐了:“这姑娘,比我还仔细。行,加俩铁掌,保准再穿一年都没事。”说着从铁盒里找出两个圆铁片,“哐哐”敲在鞋底,响声震得石桌上的玉米饼都跳了跳。
风卷着落叶从摊前飘过,哑女把补好的鞋放进篮子,又从里面拿出个小布包,是给老张头的——里面是晒干的艾草,揉得碎碎的,说垫在鞋里能祛湿气。老张头接过去,塞进工具袋里,说:“正好给我那老婆子用,她总说脚底板发凉。”
小虎拎起篮子,哑女则抱着补好的鞋,两人往家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鞋面上的牛筋贴片上,闪着细碎的光。哑女忽然停下,把鞋举起来跟小虎的鞋比了比,又指了指他的脚,意思是“你的也该补了”。小虎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等会儿得把那块鹅卵石串好,悄悄挂在她的布包里,让她明天掏针线时,能吓一跳,又能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