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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金山,小年夜。

都板街上,唐人街的心脏地带,一盏盏新挂上的灯笼刺破了寒意。

空气中到处都是年味,偶尔还有零星的炮仗声。

如今旧金山的华人,管理的程度比过往严苛了不知道多少倍,从下船开始就要登记造册,根据自身的能力和意愿被分配到各个地方工作,没有合理的理由不得随意走动。

以供消遣的赌档,鸦片馆更是销声匿迹,鸡笼更是杀得人头滚滚,让不少早来金山的老人颇有微词,敢怒不敢言。

来金山多年,还留在这的,要么是想落地生根,早把家人接来,要么就是锒铛十几年,钱全拿来消遣了,口袋空空,加上年龄大了,几次华人总会组织的“寻亲会”,“相亲会”,狼多肉少,根本排不上号。

实在想女人的,攒够了钱就跑到港澳去,说一门亲事,一样给九爷做事。

听总会的说,有人提议用渔业公司的船偷渡一批家乡活不起的女人来,还在议,不知道结果如何。

金山的光棍汉何止几千!

都怪那些要死的鬼佬出的什么条文,来金山的华人女子要是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一律按照妓女处置,全部关起来。

总会抗议了几次,不见成效。

其实他们这些底层劳工心里也清楚,要是按照前多年那样,一船又一船的华工来金山,怕是用不了二十年,这金山满地都是华人,让那些鬼佬如何不胆战心惊。

不同于那些殖民者,侵占别人土地侵占的理所应当,来金山的华工多半有着来别人地头讨饭吃的心态,天然心理就不自觉低一头,如今九爷强制召回了在外面给鬼佬做活的华工,全部留在自家产业,不少人腰杆都硬了三分。

去读了学堂的娃仔回来也说,这美国的土地,本身也是这些吃人的恶鬼强占下来的,你们能来,我不能来?

我不仅来,我还要活得好,比那些快饿死的红毛活得好,将来还要比你们这些恶鬼活得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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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街面的喧嚣隔绝,“义兴”贸易公司和华人总会搬进了一栋三层高的砖石大楼,请洋人设计的,听说连炮弹都防。

楼外是寻求庇护与生计的华人世界,楼内,则决定着华人世界的秩序。

二楼的会议厅里,一盏巨大的吊灯将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长长的会议桌上每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桌旁坐着的二十余人,是北美洪门世界的重要人物。

他们是来自加州各个矿区、俄勒冈伐木场、华盛顿州渔港,乃至更远的加拿大温哥华、墨西哥马萨特兰和夏威夷檀香山的致公堂“山主”和“坐堂大爷”。

这些平日里跺一跺脚就能让一方地界震动的头目们,此刻却都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目光投向主座。

陈九落座。

他身上没有这些洪门大佬常见的草莽江湖气,如今更像一个书生,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看穿人心。

然而,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几年没杀人不代表他不会杀人。

这些分出去的山主,每一个都见证过唐人街满地的血泪。

陈九手指轻轻在桌面叩击了两下,看向左手边的山羊胡老人。

“冯先生,”

“给各位说说,我们这一年,家底添了多少。”

身穿长衫马褂的老人,人称“白扇冯”,义兴的“总司数”,也是华人总会的总帐房,手下一整队算盘打得飞快的掌数,负责所有财务和合法产业。

他立刻起身,翻开了手中的账簿。

他清了清嗓子,

“截止到腊月二十,公司本年度总进账七十一万金元。

其中,正途生意占八成。我们通过控制的旧金山和西雅图两条航线,与旗昌、太古洋行合作,将美洲的皮草、花旗参、木材运往香港和上海,利润是去年的三倍。

同时,我们在加州、内华达州以三十三个白人代理的名义,实际控制着二十七座小型金矿、十二个伐木场和新增六千英亩的农场,出产的金砂、木材和农作物,通过我们自己的商行网络,直接供应铁路公司和西部城镇。”

他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继续道:“偏门生意,即之前公司的传统进项,如走私给洋人的鸦片,规模缩减很多,总收入十四万金元。所有收入按月上缴三成给总公司,用于抚恤伤亡兄弟家小、打点官府以及为新客提供食宿。”

“白扇冯”合上账簿,总结道:“各位,简单来说,义兴已经从之前传统的收平安银,走私鸦片军火的单一生意,转变为一家从贸易、矿产、农业到人力管理的正规公司,在近两年大幅度缩减走私生意的情况下已经实现了净盈利。”

会议厅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义兴背后致公堂这块牌子,渊源很深,国内不少洪门都受过恩惠,早先陈九想只留下一个牌子,保留基本的人手和武馆,被一些宿老苦苦哀求,最后堂内提议用之前攒下的家底去外州开拓市场,陈九同意了。

这么多年下来,倒也争气,各处开花。

这些新开拓的生意背后的血与火,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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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微微点头,目光转向了右手边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梁宽,义兴三年前提的“红棍”,在全美格斗大赛杀出重围,打赢决赛后整整躺了三个月。

“阿宽,说说南边的情况。”

“是,龙头。”

梁宽的声音如同闷雷,“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广州的兄弟花了半年时间,把珠三角的底细摸了个遍。一句话:烂透了,也正是时候!”

“自太平天国被平定后,清廷对两广的会党进行了血腥清洗。当年跟着陈开、李文茂揭竿而起的老英雄们,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语气中充满讽刺:“如今南方的三合会、洪门,早已没了胆气,连忠义二字都快不认得了。

他们不是一个整体,而是一百多个大大小小的山头。佛山的码头、东莞的赌场、香山的私盐,甚至一条河的渡船,都能养出一个龙头。

为了抢地盘、争妓女,互相倾轧,血流成河,比我们当年跟爱尔兰佬打得还凶。”

“还有,我跟他们其中几个堂口接触过,他们没有远见,”

“有胆识的几乎在几次起义都杀干净了。”

梁宽继续道,“剩下的只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收保护费,连开一家像样的商行都不会。他们的武器还是大刀长矛,最多有几支土铳。

他们的大佬,想的只是老婆孩子热炕头,早已忘了洪门祖宗的规矩。”

他最后望向陈九,眼神灼热:“九爷,广州以北,尽数是这样的货色。那些所谓的大佬,不过是一群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土财主。

只要我们举着重整洪门,再造忠义的大旗回去,带上美洲的金元和快枪,再许他们一些生意和规矩,他们要么跪下,要么躺下!

九爷,兄弟们早都等不及了!”

陈九压了一下手,示意他坐下,

“诸位叔伯,”

“我们有钱,有枪,有人,更有规矩。而故土的兄弟们,有的是一盘散沙和被官府欺压的怨气。金山如今是我们的了,铁路上的血汗,矿洞里的白骨,都换来了今天。但我们的根,在国内。”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开春之后,从各堂口抽调两百名精锐。要枪法最好、拳脚最硬、脑子最灵的兄弟,组成开拓队,先从广州出发。”

“义兴,要回到它的发源地。明年和后年,两年之内,珠江两岸所有的香堂,都只认我们旧金山义兴这一个牌子!

此事,由夏威夷堂的林叔总负责,梁宽你从旁协助。”

被点名的夏威夷“山主”林德海立刻起身,他是个皮肤黝黑的老人,眼中却精光四射:“遵九爷令!保证让南国的兄弟,见识见识金山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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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头目们鱼贯而出,脸上带着兴奋与凝重。

陈九独自留在厅内,揉了揉眉心。

一个汉子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刚要进门被门口守着的几个叔伯辈拦住。

“几位大爷,刚从邮局取来的信,是从纽约寄给九爷的。”

为首的林德海伸手接过,示意自己要亲自送过去。

“林叔。” 送信的恭敬地递上。

林德海眼睛瞥了一眼信封,当他看到“Eileen”这个名字时,眉头瞬间锁紧。

他接过信,没有拆开,只是用手攥着信封,和周围几个叔伯交换着眼神。

他们早先恐惧到了极点,私下里派人去打听过陈九的喜好,那个洋婆子的大名早都深深记下。

片刻后,他把堂里的年轻人拉到一边,叮嘱他送到总会去,让总会的几个老家伙看看,尽量先收起来,他做不了主。

小伙子心惊胆战,凑过来低声问:“林叔,这……这不送吗?本来信早就到了,九爷的行踪我们哪敢过问,好不容易凑上,不给九爷看吗?要是让九爷知道了,怕是要大发雷霆的啊!”

林德海叹了口气:“九爷早该成家立业了。林家小姐知书达理,是咱们自己人,这门亲事关乎着整个唐人街的未来,不能有半点差池。不要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

他看了一眼凑上来的几个山主,小声说:

“再说,真要换一个念经的洋婆子来做龙头的当家主母,咱们这些在刀口上讨生活的老家伙,又该如何自处?”

“你不怕九爷信了洋人的教,或者被那个洋婆子吹枕头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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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

火车喘着粗气,停在帕丁顿车站那巨大的玻璃钢穹顶之下,

菲德尔·门多萨——如今的菲利普伯爵,

他走下头等车厢,身后紧随着一支精挑细选的队伍。

为首的是约翰·达文波特,一位来自纽约华尔街、以处理复杂跨国并购案着称的顶尖律师。

旁边是德裔的金融分析师海因里希·施密特,他能从一堆枯燥的财务报表中嗅出一家公司最隐秘的弱点。

还有另外几位精通海事法、专利法和公司法的专家。

他们是菲德尔挖空心思组建的队伍。

“伯爵阁下,”

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响起。

前来迎接的是巴林银行的一位高级合伙人,亚历山大·格雷先生。

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癯,一身昂贵的伦敦手工西装,

在他身后,几辆漆黑的四轮马车早已静候多时。

“格雷先生,有劳您亲自前来。”

菲德尔微笑着伸出手,他的姿态优雅得如同一位真正的欧洲贵族,让格雷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羡慕。

这些传统的贵族群体在美国可能不太好使,在欧洲仍然算得上尊贵。

比如自己国家的上议院完全由世袭贵族和高级神职人员组成,拥有对下议院法案的否决权,是实实在在的立法权力中心。

普鲁士的容克贵族地主阶级几乎垄断了军队的高级军官职位和政府的关键文官职位,对皇帝威廉一世和首相俾斯麦有巨大的影响力。

眼前这个人虽然只是来自撒丁岛的没落贵族,分量和地位远不如一个同等级的英国本土贵族,但是毕竟是特权阶级。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打听清楚了,眼前这个人很有钱。

“能为您和您的团队服务,是巴林银行的荣幸。”

格雷与他握手,随即侧身引路,“酒店已经为您安排在克拉里奇,我想那里的套房能俯瞰泰晤士河的景色,或许能让您感受到一些不同于太平洋的韵味。”

马车穿行在伦敦的街道上。

与旧金山那种快速扩张,野蛮生长的城市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厚重而有序。

当马车驶上维多利亚堤岸时,一种新奇的光亮穿破了伦敦标志性的浓雾,让菲德尔忍不住好奇打量。

街道两侧,不再是昏黄摇曳的煤气灯,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非常明亮的白色光芒。

数十盏弧光灯被高高地悬挂在铸铁灯柱上,将整条堤岸照得通亮,

“这是…电灯?”同车的律师达文波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正是,先生们。”

格雷先生的脸上露出一丝自豪,“这是雅布洛科夫蜡烛,一种俄国人发明的弧光灯。我们刚刚在堤岸区完成了实验性的铺设。虽然成本高昂,且光线不那么稳定,但这无疑是未来的方向。据说,那位美国的爱迪生先生,正在研究一种更稳定、更适合家用的白炽灯。一个由光明驱动的新时代,即将来临。”

菲德尔望着窗外那道璀璨的光带,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个名字。

他知道,在遥远的安定峡谷,陈九跟他提起过,他招募的一个叫巴纳比·芬奇的化学家,研制出了一种威力极大的炸药,能放出明亮的黄色光芒。

马车抵达克拉里奇酒店,菲德尔的到来立刻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那张混血的“来自意大利”的英俊面庞,以及那双黑色的眼眸,对于见惯了英国绅士的伦敦社交界来说,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异域风情。

酒店经理亲自出面,殷勤地将他们引至顶层的大套房。

套房的客厅里,一个黄铜与木头制成的奇特装置摆放在桌上,旁边连接着几根包裹着丝线的电线。

“这是贝尔先生的新发明,我们称之为电话。”

“女王陛下非常喜欢,也因此伦敦的高档场所也开始慢慢普及。”

格雷经理介绍道,“现在,您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直接与酒店的总台通话,甚至可以联络到城里少数几位同样安装了这部机器的尊贵客户。当然,线路还很不稳定,有时还会听到别人的交谈声。”

他笑着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介绍一个昂贵而有趣的玩具。

菲德尔拿起那沉甸甸的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微弱电流声,内心再次被触动。电灯、电话……这些看似新奇的发明,背后所代表的,是这个国家在基础科学、材料学、精密制造等领域深厚到可怕的积累。

这正是他的公司和还在筹备的造船厂,最欠缺的东西。

当晚,格雷先生在位于蓓尔美尔街的“改良俱乐部”为菲德尔举行了一场接风晚宴。

这里是英国自由党精英的大本营,墙壁上挂着历任首相的肖像。

能进入这里的,无一不是帝国政商两界的顶层人物。

菲德尔的出现,立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加州太平洋铁路的董事长…潮汐垦荒公司的所有者…据说他买下了半个萨克拉门托河谷……”

“我听在纽约的朋友说,他与斯坦福和亨廷顿那些铁路寡头的关系非同一般,是共济会的新贵。”

“我听说他是古老贵族。不知为何会屈尊去美洲那片蛮荒之地发财?”

窃窃私语声中,菲德尔从容地穿行在人群中,

他用流利的法语与一位银行家谈论着苏伊士运河的股票,又用带着德国口音的英语与一位钢铁大亨探讨着炼钢厂的生产。

他渊博的知识,优雅的谈吐,以及那份恰到好处的神秘感,让这些自视甚高的英国精英们也不得不收起轻视之心。

“伯爵阁下,”一位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的老者端着酒杯向他走来,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士。

格雷先生立刻上前介绍:“伯爵,这位是哈灵顿勋爵,阿姆斯特朗公司董事会的成员。这位是他的女儿,比阿特丽斯小姐。”

阿姆斯特朗公司!

菲德尔心中一凛,这正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军火与造船巨头之一。

“勋爵阁下。”菲德尔微微躬身。

“年轻人,我听说你这次来伦敦,是为了买几条船?”

哈灵顿勋爵开门见山,带着军人般的直接。

“不止是几条船,勋爵阁下。”

菲德尔微笑着回答,“我需要一个能为我的加拿大铁路项目提供持续支持的、可靠的海上运输基地。所以,我需要的是一座船厂。”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一凝。

买船和买船厂,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商业行为,后者则触及到了一个国家的工业命脉与国防安全。

“胃口不小。”哈灵顿勋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伦敦的船厂,可不是加州的土地,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父亲,您又在用审问犯人的口气说话了。”

他身边的比阿特丽斯小姐轻笑一声,打破了僵局。

她有一双湖水般湛蓝的眼睛,目光大胆而直接,毫无维多利亚时代淑女的羞怯。

她看着菲德尔,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伯爵阁下,请不必在意。我父亲只是对所有试图从大英帝国口袋里掏走任何东西的人,都抱有本能的警惕,哪怕只是一颗生锈的螺丝钉。”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嘲讽,瞬间化解了场上的紧张气氛。

菲德尔看着她,眼中也闪过一丝欣赏:“小姐说笑了。我只是一个诚实的商人,前来寻求合作。毕竟,为加拿大修建铁路,也是在为女王陛下的疆土效力,不是吗?”

这场简短的对话,让菲德尔意识到,他想在伦敦买下一座现代化船厂的计划,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这里的每一个商业决策背后,都牵扯着复杂的政治与国家利益。

接下来的几天,菲德尔在他的律师和金融团队的陪同下,开始了对伦敦周边几家船厂的考察。

他首先看中的,是位于泰晤士河畔的“米尔沃尔钢铁与造船公司”。

这家船厂曾为皇家海军建造过着名的“诺森伯兰”号铁甲舰,技术实力雄厚。但近年来因为经营不善,陷入了严重的财务危机,正急于寻找买家。

然而,当菲德尔的团队提出收购意向时,却遭到了董事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理由很简单,他们宁愿让公司破产清算,也绝不会将其卖给一个“野蛮的美国佬”。

这背后,菲德尔清楚地看到了哈灵顿勋爵那样的保守派势力的影子。

他们宁愿眼看着一座重要的工业资产衰败,也不愿它落入“外人”之手,哪怕这个外人开出的价格极其优厚。

就在收购计划陷入僵局,菲德尔的团队一筹莫展之际,一份请柬被送到了他的酒店套房。 是比阿特丽斯·哈灵顿小姐以私人名义,邀请他参加一场花园茶会。

茶会上,比阿特丽斯悄悄将菲德尔引至一处僻静的玫瑰花架下,远离了其他宾客的视线。

“伯爵阁下,”

“我知道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给你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他们那群人,就像我们花园里那些修剪得过分整齐的植物,刻板僵硬,容不得任何一片长出规矩之外的枝条。”

菲德尔看着她,没有说话。

“但是,”她话锋一转,

“我和我父亲那些人不一样,伯爵阁下,我非常欣赏您。我听说,位于泰恩河畔的帕尔默造船与钢铁公司,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帕尔默公司。

菲德尔的团队当然调查过这家公司。

它曾是英国乃至全世界最先进的造船厂之一,率先使用了轧制钢板技术,并建造了第一艘蒸汽动力的铁甲运煤船。

但其创始人查尔斯·帕尔默爵士近年来沉迷于政治,疏于经营,公司内部管理混乱,负债累累。

“他们的董事会里,有几位的票数至关重要。而其中一位,恰好是我母亲的一位远房表亲,一个嗜赌如命的子爵。”

比阿特丽斯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想,如果有一笔足够慷慨的资金,能够帮助他解决一些小麻烦,还有…..如果您能说动我,他或许会很乐意在董事会上,投出关键的一票。”

菲德尔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忍不住自嘲一下。

“小姐为何要帮我?”他问道。

“因为我讨厌一成不变的景色,伯爵。”

比阿特丽斯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喜欢看一些新的,充满生命力的植物,更喜欢接触一些新鲜有趣的人。那会让我觉得,这个沉闷的世界,还有一点点乐趣可言。”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带着隐隐约约的挑逗:“当然,如果这个新鲜的事,恰好是一位来自加州的,英俊而神秘的伯爵,那乐趣,或许会更多一些。”

菲德尔看着眼前这个美丽聪明而又危险的女人,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通往那座船厂大门的钥匙,已经递到了他的手上。

但这把钥匙的代价,或许远比金钱要昂贵得多。

加州太平洋铁路公司作为一个加州本地的工业巨头,拥有良好的工业基础,公司拥有大量的机械师、锅炉工,他们精通蒸汽机的制造、维修和操作。这是核心技术之一。

公司的铸造厂和机加工车间可以生产高质量的铁铸件和精密机械零件,但最要命的是,建造一个数千吨重的、符合流体力学,具备足够结构强度和水密性的巨大钢制船体,所需要的知识和技术,设备是铁路车间完全不具备的。

船厂需要临海或临河的深水港、巨大的船台或船坞。这些都是铁路公司没有的。

他已经在加州收购了一家现有的木船厂,获得了临海的土地和基本的造船设施。但是美国的先进造船厂全部在东海岸,特别是特拉华河流域,几家世界先进的铁甲和蒸汽船造船厂,均不同意收购,就算是同意收购也需要天文数字的资金。

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距离和时间也是个大难题。

在英国收购造船厂同样问题重重,不仅是涉及到国家重要资产流失,还有如果英国方面察觉到菲德尔的意图是“掏空”帕尔默的技术,去扶植一个美国的竞争对手,那将死路一条。

他原本想的是入股一家英国公司,随后派遣信任的工程师学习,甚至“偷学”一部分重要设施的图纸,但现在看来,显然问题重重。

比阿特丽斯的暗示他听懂了,那就是先成为一个英国人。

怎么选?

回美国再找机会?还是直接亲上去?

陈九,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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