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听闻何太叔的肯定答复,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暗暗叫苦不迭——这位筑基前辈若是闭关潜修,外事堂怕是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筑基修士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高阶修士要么云游四方,寻觅机缘;要么闭关苦修,冲击瓶颈。
若非急需灵石、丹药或是特殊材料,极少会主动接取任务。
即便每年有指定的任务指标,多数筑基修士也只是勉强完成最低限额,随后便销声匿迹。像何太叔这般主动揽下大量高危任务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更令人心惊的是,何太叔接取的任务中,半数以上都是凶险异常的硬骨头——剿灭盘踞在阴煞之地的邪修团伙、采集生长在绝壁悬崖的稀有灵药、探索上古修士遗留的凶险洞府......
这些任务,随便拎出一件都足以让寻常筑基修士望而却步。剩下的一半任务,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没有几分真本事根本难以完成。
想到这里,文书不由得回忆起这几年的好光景。自从何太叔开始大量接取任务,外事堂积压的高危任务清单日渐缩减。
执事们脸上的阴云消散了不少,训斥下属的次数也明显减少。
更令人欣喜的是,随着任务完成率的提升,他们的福利待遇也水涨船高——每月能多领一块中品灵石,年终还能获得一瓶养气丹。
可如今......文书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惨淡景象:任务榜单上那些烫手山芋般的任务又将堆积如山;执事大人的怒吼声将再次响彻整个外事堂;那些好不容易提升的福利,恐怕也要打回原形。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苦日子,很可能要持续数年之久——毕竟像何太叔这样的任务狂人,整个外事堂也找凑不出五个人。
唉......文书在心中长叹一声,手中的玉简似乎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偷眼瞥向正在品茶的何太叔,多么希望这位前辈能突然改变主意。
但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筑基修士的决定,岂是他一个小小文书能够左右的?
正当文书愁眉不展之际,雕花木门一声被推开。先前离去的侍女领着四位同僚鱼贯而入,行礼后悄然退下。
这四位文书显然早有准备——自何太叔踏入外事堂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猜到这位任务狂人今日所为何来。
无需多言,五人立即围坐案前,各自取出验灵盘、鉴宝镜等器物,开始仔细核验储物袋中的物品。
静谧的迎客厅内,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双焱果?!一名年轻文书捧着赤红如血的灵果,指尖都在微微发颤,这可是要潜入千丈深海,在熔岩喷涌的火山口才能采到的奇珍!去年三位筑基前辈联手都铩羽而归......
你且看看这个。身旁同僚打断道,手中玉匣内赫然盛着一枚幽蓝妖丹,表面还缠绕着未散尽的水系灵力,
那头肆虐内海三十年的玄阴水蟒,竟真被何前辈斩了!他说着以神识探入储物袋,又猛地缩回手,脸色发白:这妖尸......光是残留的威压就令人心悸。
更惊人的发现接踵而至。当有人抖开一张布满符咒的封印网时,厅内温度骤降——网中困着三只通体漆黑的鬼水猴,此刻正龇牙咧嘴地嘶吼。
另一人则捧起块乌金矿石,表面天然形成的道纹在阳光下流转着暗芒。
年长的文书突然拍案而起,指着一张交割凭证失声道:血手道人毒娘子的交割文书?那对专劫商船的筑基道侣!也被何前辈抓住了?在何太叔将詹阿秀交给外城卫士的那一刻,他手上也多了一张交割凭证。
按律当上斩仙台。有人低声接话,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案上卷宗,自从二十年前处决黑心老人后,再未有筑基修士伏法......
众人一时默然。斩仙台那柄饮血无数的断罪刀,终于又要见红了。
茶过三巡,何太叔掸了掸衣袍起身。五名文书慌忙站直行礼,却见他随意摆手:照旧处理。
话音未落,人已踏出门槛,只余声音遥遥传来,妖兽材料分成老规矩。
恭送前辈!文书们齐声应道,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回椅中。
给何前辈办事就是痛快。最年轻的文书忍不住感慨,上次帮刘前辈清点战利品,非但半块灵石赏钱没有,还嫌我手慢......
噤声!年长者急忙瞪眼,筑基修士的耳力你又不是不知?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上月丹霞阁那个多嘴的伙计,现在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剩验灵盘发出的细微嗡鸣。
离开外事堂后,何太叔径直走向城南。王飞燕夫妇新开的茶肆依旧飘着桂花香,见他进门,王飞燕脸上异常的惊喜。
而何太叔他接过茶盏言简意赅,过后王飞燕微微有些失落,近期勿来我院。
随后叮嘱了王飞燕夫妇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王飞燕眼眶倏然发红,却只是低头称是。待那道青衫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任由泪珠砸在茶汤里,一旁的秦木生连忙安慰。
.....
何太叔踏入小院青石门槛的刹那,袖袍无风自动。
他并未急于闭关,而是先反手合上厚重的玄铁木门,门轴转动时发出沉闷的声,仿佛在宣告此地将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早已备好的阴沉木牌,指尖灵光一闪,刻刀般的剑气在木牌表面游走,转瞬间闭门谢客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便跃然其上。
木牌悬挂门环时,隐约有禁制符文在纹理间流转——这看似寻常的告示牌,实则是第一道预警法器。
何太叔突然低喝,双手结出天罡印。地面顿时传来细微震颤,埋藏在院墙四角的三十六块阵基灵石同时亮起。
小院上空,湛蓝色的阵纹如蛛网般展开,眨眼间化作半透明光幕倒扣而下,将整座院落笼罩其中。
若有修士以灵目术观之,可见光幕上不时有雷纹闪烁,正是《御雷阵》运转的特征——此阵一旦遭外力强攻,即刻会引动天雷反噬。
但这还不够。何太叔解下腰间的五行颠倒旗,指诀变幻间,七面阵旗化作流光射向院中特定方位。
旗面猎猎作响,金木水火土五行灵力相互勾连,竟在原有大阵内又形成一座小周天幻灭阵。
此刻若有敌人闯入,先要面对御雷阵的轰击,即便侥幸突破,也会陷入五行颠倒的迷阵,休想短时间内锁定他的真身所在。
做完这一切,何太叔负手立于院中,神识细细扫过双重阵法。确认无懈可击后,他紧绷的面容才略微松弛。
这两重防护,足以在金丹初期修士手下争取到三息逃生时间——对惯常在刀尖上行走的他来说,这已是最奢侈的安全保障。
他忽然捏碎一张泛着月华的符箓。三清涤尘符化作莹白光点覆满全身,道袍上沾染的海兽腥气、剑刃残留的血煞、甚至毛孔中积攒的浊气,尽数被净化一空。
比起世俗的沐浴更衣,这种由内而外的灵力洗涤,才是修士闭关前真正的。
当最后一丝浊气消散,何太叔赤足踏上小屋前的青玉台阶。每走一步,足底便漾开一圈淡青色涟漪——这是埋在地下的静心阵被触发的征兆。
推开门扉的瞬间,身后双重阵法同时嗡鸣,宣告这座小院正式进入闭关状态。
屋内陈设极简:一张寒玉蒲团,三柱宁神香,何太叔盘膝而坐时,将剑匣放置在侧,微微震颤的剑匣,仿佛在回应主人的决心。
窗外暮色渐沉,而属于何太叔的破境,才刚刚开始。
九日后。
青烟缭绕的静室中,何太叔盘坐于寒玉蒲团之上,周身三寸悬浮着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简。
玉简表面流转着细密的金色符文,隐约构成五极天元剑典五个古篆,每一次光芒闪烁都引得室内灵气震荡。
他双目紧闭,眉心却浮现一道竖纹,那是神识催发到极致的征兆。
识海中,剑典炼气篇的数千文字如星河倒悬,每一笔划都暗含剑意。
何太叔以神识反复推敲其中关窍——气走璇玑,意贯天突剑气未发而神先至,确认分毫不差后,终于缓缓睁眼。
逆脉散功,凶险万分......他低语间,袖中双手已结成归墟印,指甲因用力而泛白,但若不破而后立,又怎能对得起自己的志向!
话音未落,体内灵力突然如沸水翻腾。原本温顺流淌在经脉中的真元,此刻竟似千万柄小剑逆向穿刺。
他面色忽青忽白,额头渗出豆大汗珠,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在道袍上,晕开深色痕迹。更可怕的是丹田处传来的撕裂感——那座由数十年苦修筑成的道基,正从内部开始崩塌。
静室无风自动,悬挂的青铜灯剧烈摇晃。何太叔周身爆发刺目白光,气息如雪崩般暴跌。筑基后期...中期...初期...最终停留在炼气大圆满境界才堪堪止住。
此刻他道袍尽湿,唇色惨白如纸,唯有双眸亮得骇人。
储物袋应声而开,三枚丹药鱼贯飞出, 赤玉回元丹入腹化作暖流,修补经脉裂痕;青冥养神丹在舌下化开,滋润枯竭的识海;最珍贵的九转还灵丹则悬在膻中穴,持续释放精纯灵气。
待面上稍见血色,何太叔毫不犹豫掐起剑典起手诀。一缕前所未有的锐金之气自丹田诞生,所过之处,受损经脉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周身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薄雾。那是五极天元剑气在经脉中运转时外溢的锋芒,每一次呼吸都带动雾气流转,在静室中勾勒出玄妙的轨迹。
窗外,时光以最温柔也最无情的方式流逝:
春雨淅沥时,檐角铜铃轻响,水珠顺着阵法光幕滑落,在窗棂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夏蝉嘶鸣日,炽热阳光被阵法过滤成斑驳光点,在他眉睫间跳跃;
秋叶飘零季,枯黄叶片撞上护院大阵,瞬间被剑气绞成齑粉;冬雪覆瓦夜,积雪压弯竹枝的声,与室内剑气嗡鸣形成奇特的共鸣。
他的道袍渐渐落满尘埃,发间生出霜色,唯有悬在面前的剑典玉简依旧光洁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