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光阴转瞬即逝。
这一日,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浩渺无垠的海面与苍穹交融成一线。
一艘通体银白的飞舟划破云层,如流星般疾驰而过,在蔚蓝天幕上留下一道淡淡的云痕。此舟速度极快,远胜寻常飞行法器,正是师云礼的私人飞舟——“云梭”。
若有熟识之人见此,必能认出这艘造型独特的飞舟,因其流线型的舟身与尾部镶嵌的灵石驱动阵纹。
何太叔与堵明仪当年驾驭普通飞舟,耗费整整一年光阴才抵达此处。
而如今,师云礼这艘由顶级炼器宗师亲手打造、耗费无数珍稀材料的“云梭”,仅用了不到半年时间,便已逼近深海堡垒的外围海域。飞舟之快,可见一斑。
随着目的地临近,飞舟逐渐降低高度,从云海之上缓缓下沉。
待到距离海面不足十丈时,舟身彻底贴近波涛,开始低空飞行。
这是深海堡垒的铁律——任何飞行法器进入警戒范围后,必须降至海面十丈以内,否则便会被堡垒外围的高塔阵法侦测。
一旦收到警告仍未降落,深海堡垒的戍卫便会毫不犹豫地启动禁空大阵,将违规者强行击落。
即便是世家大族或顶级宗门的飞舟,亦不敢违逆此规,只能老老实实地贴海而行,以示对深海堡垒的敬畏。
此刻,距离抵达堡垒仅剩不到十日航程,飞舟平稳地掠过海面,在蔚蓝的波涛上投下一道迅捷的阴影。
飞舟的甲板之上,海风猎猎,卷起层层细浪般的云气。何太叔与师云礼并肩而立,堵明仪则稍退半步,立于二人身后。
此时的堵明仪已施了易容之术,化作一名清秀少年模样,眉目间虽仍有几分灵动,却已看不出原本的女子气质。
咸湿的海风迎面拂来,吹动三人的衣袍翻飞。何太叔的青色长衫在风中鼓荡,袖口暗绣的云纹若隐若现;师云礼一袭墨蓝锦袍,衣袂间金线绣制的符箓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而伪装后的堵明仪则身着淡蓝锦袍,唯有腰间一枚不起眼的玉佩随着身形晃动,隐约透出不凡的气息。
师云礼目光深邃,望向远方的海平线,似是不经意般开口道:何道友的剑阵之术,当真精妙绝伦。此次回去,定与何道友好好详谈详谈他的语气平和,却暗含拉拢之意。
何太叔闻言,唇角微扬,却未立即接话。他心知肚明,师云礼这番话绝非单纯的赞赏。
那日在秘境中,他施展的五行轮转剑阵乃上清宗不传之秘,以师云礼的见识,自然一眼便认出了其中渊源。
更让师云礼在意的,是那位镇守秘境的妖魔前辈对何太叔的另眼相待——能得到这等存在认可之人,其价值岂是寻常修士可比?
这半年来,师云礼明里暗里的拉拢之意,何太叔都看在眼里。从提及的世家秘闻,甚至数次暗示可以引荐他进入师家核心圈子。这些举动,无一不在彰显着师云礼的招揽之心。
起初,堵明仪并未将师云礼的异常热忱放在心上。在她看来,三人能从那个凶险万分的秘境中全身而退,确实多亏了何太叔的机智与实力,师云礼表现出几分感激之情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随着时日推移,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师云礼的殷勤程度早已超出了寻常世家子弟应有的分寸。
作为同样出身世家的子弟,堵明仪深谙其中门道。修真界中,救命之恩固然重要,但若对方没有足够的价值,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世家子弟也断不会如此放低身段、百般示好。
师云礼这般近乎讨好的态度,只能说明何太叔身上必定藏着什么令师家都为之动容的秘密。
这个念头一起,堵明仪立即警觉起来。她开始状若无意地与师云礼攀谈,言语间巧妙试探。起初师云礼还误以为她与何太叔交情匪浅,必然知晓内情,言语间不免透露出几分急切。
但短短几句交锋后,这位师家少主便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言,当即话锋一转,与堵明仪打起了太极。两人你来我往,看似闲谈,实则暗藏机锋。
这番试探过后,堵明仪心中已然明了:想在师云礼这里套出实情,无异于缘木求鱼。她索性直截了当地找何太叔。
船舱内,何太叔正盘膝而坐,手中一枚青玉简在指尖缓缓流转。莹润的玉光映照着他专注的面容,将那些镌刻在玉简中的古老文字一一投射在虚空中。
这些都是他在秘境中费尽心思复制的修真百艺典籍,每一部都堪称当世罕见的珍本。
突然,舱门被轻轻推开。海风裹挟着阳光涌入,打断了室内的静谧。堵明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多年挚友的情分让她无需拐弯抹角,甫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何兄,你我相识多年,我也不与你绕弯子。那日在秘境之中,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那位妖魔前辈放我们三人安然离开?
何太叔抬首望去,见是老友来访,不仅没有收起玉简,反而微微一笑,将其中一枚泛着紫芒的玉简递了过去。
这是......?堵明仪迟疑地接过玉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见何太叔神色坦然,她便不再犹豫,将心神沉入其中。
刹那间,浩瀚如海的信息涌入识海。当她再度睁眼时,那双明眸中满是震惊之色,握着玉简的指尖都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沉默良久,她才苦笑着摇头:可笑我先前还暗自得意此次秘境所得,如今看来,我才是那个机缘最浅薄之人。
她原以为此行收获最大的当属师云礼——毕竟那位师家少主在秘境中取得了家传法宝。而何太叔虽然表现出色,但表面上似乎并无太大收获。谁曾想,这位看似低调的老友,竟悄无声息地获取了如此惊人的传承!
此刻,师云礼近半年来的异常热络终于有了合理解释。堵明仪凝视着眼前这个相识多年的好友,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那部功法她认得——正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五极天元剑典》,相传乃上古大能五剑真君所创,千百年来能入门者不过寥寥。其修炼难度之大,即便是各大世家的天骄也往往望而却步。
难怪...堵明仪轻叹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何太叔,当初你赠我的那部《五行诀》,原本就是脱胎于此。她忽然想起当年何太叔随手相赠的那部功法,此刻才明白其中渊源。
那部在旁人眼中已是上乘的功法,与眼前这部真经相比,竟不过是沧海一粟。
海风透过舷窗,将玉简散发出的紫芒吹得摇曳不定。堵明仪看着光影中何太叔平静的面容,忽然释然地笑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当年那个在云净天关中的散修,如今竟成了连世家都要争相拉拢的人物。而这份机缘,早在那部《五行诀》时,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知晓真相后,堵明仪不再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何太叔一眼,便转身离去。
舱门轻轻合上,只留下何太叔一人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浮现几分困惑。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重新沉浸在玉简的玄妙之中。
作为曾经的散修,他太清楚知识储备的重要性——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一份正确的认知往往能决定生死。
接下来的日子里,飞舟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每当师云礼带着世家特有的优雅姿态接近何太叔,或是于甲板,或是同往膳堂,堵明仪总会适时出现。
她或是以切磋术法为由,或是以探讨航路为名,总能恰到好处地打断二人的独处。几次三番下来,师云礼温润如玉的面具渐渐出现裂痕,看向堵明仪的眼神也愈发冰冷。
这场无声的较量,三人都心照不宣。师云礼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若能招揽何太叔这样一位身怀上古传承的潜力修士,不仅能为家族增添助力,更能巩固他在师家新生代中的地位。
而堵明仪的心思则更为复杂,她望着甲板上专注修炼的何太叔,心中百味杂陈。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璞玉...这个念头在堵明仪心中挥之不去。当年在云净天关初遇时,何太叔还只是个不起眼的散修,是她慧眼识珠,暗中资助。如今这块璞玉终于绽放光华,却被他人觊觎。
海风呼啸,吹动堵明仪额前的碎发。她握紧了栏杆,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即便自己将来倒在结丹天劫之下,也要为家族留下这份善缘。这不仅关乎个人情感,更是一份责任——对得起家族多年的栽培,对得起这个姓氏的荣耀。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何太叔将二人的明争暗斗尽收眼底。他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师云礼与堵明仪明争暗斗之际,何太叔虽终日埋首于古籍玉简之中,却并非对周遭暗流毫无察觉。
每当二人言语交锋时那刻意压低的声调,或是彼此对视时眼中闪过的锋芒,都逃不过他敏锐的感知。
然而,这位曾经的散修只是淡然一笑,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典籍,在何太叔看来,这些世家子弟间的博弈,不过是修真界最寻常不过的风景。
实力才是根本。何太叔在心中默念。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不断展现出惊人的潜力,并将这份潜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修为,类似的拉拢与争夺日后只会愈演愈烈。
那些被旁人视若珍宝的拉拢与争夺,于他而言,不过是修行路上微不足道的点缀。真正的强者,从来都是执棋之人,而非他人棋盘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