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纸堆里鏖战了一宿,苏哲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零件都快生锈了。
第二天一早,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给书房里那堆积如山的卷宗镀上一层金边时,他终于从那张被他蹂躏了一夜的“情报作战地图”中抬起头,伸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抗议声。
“唉,廉价劳动力啊……”他捶着自己酸痛的后腰,一脸悲愤地对前来送早点的柳月卿和柳盈抱怨,“想我堂堂武安侯,皇城司临时总指挥,干的却是档案管理员的活儿。这要是传出去,让吏部侍郎冯远和刑部尚手杜威那两个老小子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说我苏哲查案,全靠体力。”
柳月卿端着一碗清香的莲子粥,眼眸里带着笑意和心疼,柔声道:“侯爷辛苦了。可若不是您亲自来,谁又能从这浩如烟海的文书中,找出‘魏全’这条关键的线索呢?”
“就是,姐姐说得对。”柳盈接过话茬,一边麻利地收拾着桌上的茶杯,一边白了苏哲一眼,清冷的俏脸上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娇嗔,“侯爷您就别卖乖了,昨晚您找到线索时那上蹿下跳的样子,我们可都看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中了头彩,而不是找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嘿,你们这就不懂了。”苏哲接过粥碗,得意地吹了吹气,“对于一个优秀的侦探来说,找到麻烦,就等于找到了通往真相的门票。虽然这张门票的后面,可能连着许多未知,但好歹是有门可入了不是?”
他喝了一口粥,只觉得温热的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驱散了通宵熬夜带来的疲惫。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等待张鑫那边的监控结果。
用过早膳,苏哲拒绝了回房补觉的提议,拉着柳月卿的手,踱步到了府中的后花园。
皇嗣一案,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整个苏府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凝重。自从苏哲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府内的护卫力量便由铁牛亲自带着,加了好几班岗,巡逻的频次也高了许多。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点大动静。
苏哲想出来走走,也是为了让这紧绷的氛围稍稍松弛一下。
秋日的后花园,天高云淡,桂香浮动。几株开得正艳的月季花,在晨光下缀满了晶莹的露珠,娇艳欲滴。
远远的,苏哲便看到柳月卿的贴身侍女小夏,正提着个小花篮,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在花丛中采摘着最新鲜的月季花,准备给主母的房里添些鲜活的色彩。
苏哲正想开口跟柳月卿调侃几句这满园的秋色,却见小夏那边突然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哎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小夏猛地缩回了手。她那纤细白皙的食指上,迅速沁出了一点殷红的血珠。原来是她想去够一朵开得最好的花,却不小心被旁边一根隐藏在叶片下的尖刺给狠狠扎了一下。
那刺扎得很深,小夏又是甩手,又是用嘴去吸,疼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眼圈瞬间就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要掉不掉的,煞是可怜。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移动的铁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花丛旁。
正是巡逻至此的铁牛。
他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目光如炬,扫视着四周。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小夏那根沁血的手指上时,那股子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瞬间就卡壳了。
铁牛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两只砂锅大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那张平日里在战场上都不会变色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慌乱和不知所措。他想上前帮忙,可两只脚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挪不动半分。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嘴巴张了半天,也只发出了“呃……”的一声。
那样子,活像一台构造精密但程序错乱的巨型机关人偶,急得额角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噗……”
远处的凉亭里,苏哲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他赶紧放下茶杯,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柳月卿,压低了声音,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月卿你看,大型直男社死现场。咱们的铁牛统领,面对千军万马眉头都不皱一下,现在被一根小小的手指头给难住了。”
柳月卿看着那边的情景,也是忍俊不禁,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就在苏哲以为铁牛要当场“死机”的时候,这位护卫统领终于有了动作。
他似乎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然后以一种与他魁梧身材完全不符的敏捷,笨拙地在自己怀里一通摸索。他先是掏出了一块干巴巴的面饼,觉得不对,又塞了回去;接着又掏出了一把匕首,更不对了,赶紧又藏好。
最后,他终于从最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方块包。
“有了!”苏哲在凉亭里一拍大腿,兴奋地做起了现场解说,“快看快看!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了我教他们的战地急救知识!医疗兵!医疗兵上线了!”
只见铁牛三两步跨到小夏面前,小夏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怯生生地后退了半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铁牛却不由分说,一把抓过她受伤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布满了老茧,握住小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对比鲜明到了极点。
他低下头,用他那双能拉开五石强弓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根小小的、还在流血的手指,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以一种拆解绝世珍宝般的谨慎,一层层打开那个油纸包。里面露出了两样东西:一小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无菌纱布,和一小罐酒精。
接下来的一幕,让苏哲差点笑岔了气。
铁牛捏起那块小小的纱布,他那粗大的、仿佛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头,显得格外笨拙。他想把纱布轻轻按在伤口上,可力道没掌握好,按重了,小夏“嘶”的一声,疼得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铁牛顿时慌了神,连忙松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俺……俺不是故意的……”
他又撕下了一截细绳,想要把纱布固定住。可那细绳嘞的太用力,结果又把小夏弄疼了。
一来二去,这个在战场上能徒手搏杀悍匪的猛士,此刻对着一根小小的手指头,忙得满头大汗,脸都憋红了。
小夏起初还有些害怕和疼痛,但看着铁牛这副笨拙又焦急、想帮忙却越帮越忙的模样,她那点委屈和疼痛不知不怎么就飞走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明明长着一张能吓哭小孩的脸,此刻却因为自己一根小手指而急得手足无措,那副反差巨大的样子,实在是……太好笑了。
“噗嗤……”
小夏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像山泉叮咚,瞬间打破了花园里的僵持。
铁牛的动作猛地一僵,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正用另一只手捂着嘴、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她绯红的脸颊,亮晶晶的眼睛,和那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让铁牛看得呆住了。
他的脸“腾”地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尖。
他手忙脚乱地把细绳一绑,也不管绑的好不好,然后猛地松开小夏的手,站起身,扔下一句硬邦邦的“好了!”,便头也不回地、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走掉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股落荒而逃的狼狈。
小夏愣愣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那根被包扎得歪歪扭扭、像个丑陋蚕宝宝的手指,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起来。
“哎哟喂,不行了不行了,笑得我腹肌都疼了。”凉亭里,苏哲已经笑得瘫在了石桌上,眼泪都飙了出来,“纯情铁树开花,百年难得一见啊!月卿,你看到了吗?”
柳月卿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她轻轻拍了拍苏哲的后背,嗔道:“侯爷就别取笑铁牛了,他也是一片好心。”
“我这哪是取笑,我这是欣慰啊!”苏哲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感慨道,“你看,咱们的铁牛,终于从一个只知道服从命令的‘物理盾牌’,进化成一个懂得关心人的、有血有肉的‘暖男’了。”
他看着远处,小夏正低头欣赏着手上那个丑陋的“杰作”,嘴角挂着甜甜的笑。苏哲的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