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哲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退休的木门时,一股复杂而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大脑瞬间宕机了零点三秒。
如果说昨天醒来时,那间家徒四壁的破屋子给他的感觉是“VR体验过于逼真,请求退出”,那么此刻,当他真正走上这北宋都城汴梁的街头,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我的天,这泼天的富贵……和细菌,终于还是轮到我了!
眼前,是一幅活生生、自带环绕立体声和4d气味的《清明上河图》。
宽阔的街道用青石板铺就,虽有些坑洼不平,却难掩其古朴厚重。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什么“赵记绸缎”、“王家香料”、“孙氏金银”,字体古雅,迎风招展,透着一股子老字号的底蕴。
挑着担子的货郎,嘴里吆喝着听不太真切却韵味十足的调子,从他身边擦过;
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摇着折扇,指点江山,笑闹着走进一座雕梁画栋、足有三层楼高的酒楼,楼上隐隐传来丝竹之声,靡靡之音勾得人心痒痒。
街边的食铺更是热闹非凡。
一个大铁锅里,羊肉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白色的水汽裹挟着浓郁的肉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手持大勺,一手麻利地切着案板上的白面饼,抓一把葱花香菜撒入碗中,再浇上一大勺滚烫的羊汤,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便成了。
食客们也不讲究,就蹲在摊边,呼噜呼噜吃得满头大汗,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满足。
“乖乖,这……这简直就是把整个影视城搬过来了啊。”苏哲喃喃自语,前世作为一名顶级社畜,除了手术室和家两点一线,他最大的娱乐就是看历史剧。
可屏幕里的场景,哪有眼前这般真实?
这空气中弥漫的,是烤饼的麦香、煮肉的膻香、女眷身上飘过的脂粉香,以及……嗯,牲畜粪便和不明生活垃圾混合发酵的酸爽味道。
苏哲深吸一口气,差点被这层次丰富的“城市香氛”呛得背过气去。
但他那颗被现代商业社会锤炼过的心,迅速从最初的震撼中剥离出来,开始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视角进行扫描分析。
“啧啧,看看这人流量,这消费欲望。”他目光扫过一个首饰铺子,看见一位夫人正喜滋滋地将一支鎏金步摇插在发髻上,旁边的丈夫二话不说,掏出一串铜钱付了账。
“客单价不低啊。”苏哲摸了摸下巴,像个巡视自家产业的cEo,“你看那酒楼,门口停的都是带顶的马车,这放我们那儿,起码也是人均消费四位数的高档会所级别了。”
商品经济的繁荣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这哪是什么封建落后的社会?
分明就是一个已经点亮了商业文明技能树,市民阶层极度活跃的消费型城市。
有消费,就有需求。
有需求,就有市场。
苏哲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无数穿着“行走的人民币”字样的小人儿在街上活蹦乱跳。
他那颗只想搞钱、退休、躺平当富家翁的心,瞬间被点燃了。
“外科手术……尤其是高端外科手术,在这地方绝对是降维打击。”他暗自盘算,“那些达官贵人,惜命得很。随便生个阑尾炎、胆结石,在当代就是绝症。我只要露一手,那诊金还不是我说了算?到时候,买个带花园的大宅子,雇十个八个仆人,天天研究宋代美食,复刻东坡肉、涮羊肉……嘿,这小日子!”
他越想越美,嘴角不自觉地咧开,仿佛已经过上了神仙般的退休生活。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美好幻想中时,他那该死的、深入骨髓的职业本能,开始疯狂地拉响警报。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从繁华的“面子”,转向了那些藏在角落里的“里子”。
那个卖羊肉泡馍的摊主,生意兴隆。
但他用来擦拭案板的,是一块颜色已经辨不清、油腻腻的抹布。
切完生肉的刀,又随手拿去切熟的饼。
而他收钱的那只手,刚刚还在腰间的围裙上蹭了蹭,围裙的污垢已经形成了包浆,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苏哲的胃里一阵翻涌,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连串名词:大肠杆菌、沙门氏菌、金黄色葡萄球菌……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
不远处,一个妇人拎着一桶泔水,“哗啦”一声,直接泼在了街边的石板上。
浑浊的液体顺着地势,汇入路边一条浅浅的明渠。
渠水呈墨绿色,漂浮着各种菜叶、杂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几个孩童却毫不在意,赤着脚在水渠边追逐打闹,甚至有人的脚就踩在水里。
“霍乱、伤寒、痢疾……教科书上经典的经口传播三大件,这传播途径简直是完美闭环啊!”苏哲的眼皮直跳,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比谁都清楚,感染和卫生是多么致命的问题。
前世医院里如临大敌、需要层层防护才能控制的病菌,在这里,就像空气一样,与市民们“亲密无间”地共存着。
他甚至看到一个卖熟食的小贩,一边唾沫横飞地跟顾客聊天,一边徒手抓起一块卤肉递过去。
那顾客也毫不介意,接过来就往嘴里送。
苏哲,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他娘的是金玉其外,败絮……也明晃晃地摆在外头啊!
“不行不行,在这种卫生条件下,别说给人做手术了,我自己能不能健康活到攒够养老钱都是个问题。”苏哲瞬间警惕起来,他那“趋利避害”的本能,压倒了“发财致富”的欲望。
赚钱很重要,但小命更重要!
他开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那些看起来华美的丝绸,染料是否含有有毒的重金属?
那些看起来可口的食物,背后可能有数不清的寄生虫卵?
一瞬间,整个繁华的汴梁城,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未知风险的培养皿。
他自己,就是那个不小心掉进去的、还没来得及形成菌落的倒霉蛋。
“必须立刻、马上,建立个人卫生防御体系!”苏哲心里的小人儿握紧了拳头,“首先,饮用水必须煮沸。不,光煮沸还不行,得想办法过滤。其次,食物必须自己做,而且要用高温处理。所有入口的东西,必须经过我的手!第三,得搞点消毒用的东西,烈酒是必须的,皂角也得备上……”
路边的繁华依旧,人们的欢声笑语依旧。
可这一切,在苏哲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他看到了商机,看到了泼天的富贵。
但他也看到了,在这盛世繁华的表象之下,生命是何等的脆弱,现代医学眼中最基础的卫生观念,在这里却是闻所未闻的天方夜谭。
“麻烦,真是太麻烦了。”苏哲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与这个热闹街景格格不入的、一种混杂着嫌弃和无奈的复杂表情。
想在这个时代舒舒服服、健健康康地当个富家翁,似乎比他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正明晃晃地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