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武安侯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但气氛却比外面的寒夜还要冷上三分。
苏哲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脚下的波斯地毯都快被他踩出火星子了。他之前那副悠哉悠哉、万事不萦于心的“躺平”姿态,早已被撕得粉碎,荡然无存。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苏哲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臂,对着空气进行着激烈的控诉,“这帮人是把官场当成什么了?就是用来卡bUG的嘛!”
站在一旁的张鑫,那张方正的国字脸憋得通红,活像一个被堵住了出气口的风箱。他堂堂皇城司使,皇帝的鹰犬,如今却连几个退休宫女都见不着,手下的校尉还被刑部当成贼给扣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侯爷,是属下无能!”张鑫闷声道,“要不,属下亲自带人去刑部大牢……”
“去干嘛?劫狱啊?”苏哲猛地停下脚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老张,你可拉倒吧!咱们现在是脚踩在人家的地盘上,玩的是人家的游戏规则。你现在去硬闯,正中他们下怀!到时候杜威那老小子反手就给你扣一个‘冲击国家司法机关’的大帽子,咱们就从查案的变成被查的了!然后再联合御史台那帮御史,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苏哲越说越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就往嘴里灌。
“侯爷,那……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等?当然不能等!”苏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好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血压升高。
他现在就像一个拿着顶级手术刀,却被告知病人身上盖了一百层棉被,而且规定不许用手掀,只能用嘴吹的憋屈外科医生。
“他们不是喜欢讲规矩,讲法度吗?”苏哲缓缓睁开眼,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冷冽的光,“行,那咱们就跟他们好好讲讲规矩。张鑫,你现在就去办一件事。”
“侯爷请吩咐!”
“去,给我把刑部尚书杜威的祖宗十八代,不对,是把他为官以来经手的所有案子,尤其是那些有争议的、办得不那么干净的卷宗,都给我从皇城司的故纸堆里翻出来!”苏哲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我就不信了,他杜尚书是个浑身圣光、毫无破绽的圣人!他用司法手段瘫痪我,我就用司法的放大镜好好照照他!”
这招釜底抽薪,让张鑫精神一振,抱拳道:“是!属下这就去!”
看着张鑫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苏哲胸中的恶气总算出了一点。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对方既然布下了这张网,就绝不会轻易让他挣脱。
这注定是一场消耗战,一场意志力的比拼。
……
夜色如墨,书房里的烛火静静地跳跃着。
白天的喧嚣与愤怒已经褪去,只剩下满室的疲惫和那堆积如山、散发着霉味的卷宗。苏哲没有回房休息,他像一尊雕像般坐在书桌后,双眼布满血丝,盯着那些鬼画符似的文字,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享受着“懒人查案法”的侯爷了,被现实狠狠地教育了一顿之后,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案子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背后好像有只大手在操控着什么,让他心烦。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柳月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看到苏哲那副仿佛被榨干了精气神的憔悴模样,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心疼。
“夫君,夜深了,先歇歇吧。”她将莲子羹放在桌上,柔声说道。
“月卿,你怎么还没睡?”苏哲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看你这书房一直亮着,不放心,就过来看看。”柳月卿没有多劝,而是很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开始帮他整理那些散乱的医案和卷宗。
她知道自己丈夫的脾气,看似懒散,实则比谁都执拗。尤其是在专业领域受挫,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就上来了。此刻,任何“别太累了”、“早点休息”之类的劝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
书房里一时间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瓷勺碰撞碗壁的清脆声响。苏哲喝着妻子亲手熬的甜羹,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子焦躁和憋闷,似乎也被这温柔的夜色冲淡了不少。
他看着身边正专心致志替他分类、归档卷宗的柳月卿,灯光为她清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恬静而美好。
这幅画面,像一剂强效镇定剂,让苏哲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管他什么吏部刑部礼部,管他什么官僚大网,天大的烦恼,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就在这时,正在整理一摞受潮发霉卷宗的柳月卿,忽然秀眉微蹙,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掩住了口鼻。
“唔……”
一声极力压抑的干呕声,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哲的耳朵何其灵敏,他“唰”地一下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妻子身上。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放下碗,一个箭步就窜到了柳月卿身边,脸上写满了紧张。
“没……没什么,”柳月卿连忙摆了摆手,试图掩饰过去,“许是这些卷宗的霉味太重了,闻着有些反胃,我歇一歇便好。”
反胃?
苏哲的职业本能瞬间被激活。他盯着柳月卿略显苍白的脸,脑子里像是有个超级计算机在飞速运转。
霉味是诱因……恶心干呕是症状……近来她似乎也比往常嗜睡一些,口味也变得有些奇怪,前几天还念叨着想吃酸……
一个个看似毫不相关的细节,在他脑海中迅速串联、组合、分析……
一个惊人的可能性,如同一道闪电,悍然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
苏哲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柳月卿的手腕,两根手指闪电般地搭在了她的寸口脉上。
柳月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苏哲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那副震惊的模样,比当初在手术台上看到化脓的阑尾还要夸张一百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苏哲的手指下,那如珠走盘、圆滑流利的脉象,清晰而有力地传递着一个让他头晕目眩的讯息。作为一名现代外科圣手,他或许对中医脉象的玄妙理论不甚了了,但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生理学知识!这种独特的脉动变化,结合刚才的症状……
“你……”苏哲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开口,“你这个月的月事……是不是没来?”
柳月卿的脸“轰”的一下,从耳根到脖子,瞬间红了个通透。她又羞又窘,没想到自家夫君会问得如此直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苏哲彻底不淡定了!
他先是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下一秒,他脸上那因查案而积累了数日的疲惫、焦躁、阴沉,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火山爆发般的狂喜所彻底取代!
“哈哈!哈哈哈哈!”
苏哲猛地仰天大笑起来,笑声穿透了书房,在静谧的夜空中回荡。他一把将娇羞不已的柳月卿拦腰横抱起,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我要当爹了!老子要当爹了!!”
“哎呀!夫君,你……你快放我下来!”柳月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又羞又喜,只能把脸埋在他怀里,粉拳轻轻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放你下来?不行不行!”苏哲转了两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动作猛地一僵,然后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把她轻轻放回了地面。
他蹲下身,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把耳朵贴在柳月卿尚且平坦的小腹上,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地听着。
“让为父听听……我的乖崽在里面干嘛呢?是不是在游泳?”
柳月卿被他这副傻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满心的羞涩化作了无尽的温柔和甜蜜。
苏哲听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双手叉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行,从今天起,你什么都不许干了!走路要扶着,吃饭要喂着,那些发霉的破卷宗,谁爱看谁看去!我的宝贝儿子可闻不得这个味儿……”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时而搓手,时而傻笑,那副智商骤降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精明算计的武安侯模样。
良久,这场狂喜的风暴才渐渐平息。
苏哲重新坐回妻子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堆让他焦头烂额的案卷,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之前,查这个案子,是为了完成皇帝的任务,是为了自保,是为了那份该死的责任。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不再是一桩烫手的差事,而是为了守护。
为了守护身边的妻子,更为了守护那个即将在风雨飘摇中降临的小生命,亲手为他打下一个光明安稳的未来!
在这最压抑、最黑暗的时刻,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如同一座灯塔,瞬间照亮了他前行的方向,赋予了他无穷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那张由吏部、礼部、刑部联手编织的官僚大网,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也不再那么坚不可摧了。
“等着吧,”苏哲轻声说道,像是在对妻子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天亮之后,该轮到我出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