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林寺“蹭”了两天素斋,把苏哲这位无肉不欢的现代灵魂折磨得够呛,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吃了太多寡淡的青菜豆腐,导致体内的多巴胺分泌严重不足,连吐槽的力气都快没了。
临走时,他硬是拉着一位知客僧,非要探讨一下“佛门红烧肉”的禅意与可行性,把那位得道高僧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以一句“施主与我佛有缘,亦有孽”为由,客客气气地将他“请”下了山。
“少爷,您就别为难出家人了。”马车上,柳盈一边忍着笑,一边为苏哲沏上一壶热茶,“我看那大师的白胡子都快被您给气歪了。”
“我这是在点化他!”苏哲理直气壮地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长舒一口气,“我是在告诉他,思想不能僵化,要勇于创新。你看,佛祖也没说不准用植物蛋白做仿荤素鸡素鸭吧?这叫什么?这叫‘技术迭代’,不懂了吧?”
柳盈抿嘴一笑,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崇拜与无奈。
自家少爷这套歪理,总是能说得人哑口无言,偏偏你还觉得他讲的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从嵩山到洛阳,不过一日路程。
马车缓缓驶入西京地界,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牡丹花期鼎盛时留下的馥郁香气。
虽已是花会尾声,但洛阳城内依旧游人如织,车水马龙,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苏轼早已在城门口的“醉仙楼”订好了雅间,翘首以盼。
见到苏哲那辆堪称“移动堡垒”的豪华马车,他便知正主来了。
“苏大神医,你可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遁入空门,不问红尘了呢!”苏轼大笑着迎上来,一把揽住苏哲的肩膀,显得亲热无比。
“没办法,中岳嵩山风景太好,忍不住去打了个卡。”苏哲半真半假地解释道,“顺便考察了一下当地的医疗卫生条件,职业病,你懂的。”
“又来你那套歪理。”苏轼笑骂一句,目光落在苏哲身后的柳盈身上时,不由得一亮。
他见柳盈虽作男装打扮,但身姿挺拔,容貌清丽,气质更是远非寻常婢女可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却也只是善意地点了点头,并未失态。
“柳盈姑娘身着男装,果然英气不凡。”
柳盈微微屈膝行礼,不卑不亢:“苏官人谬赞。”
苏哲得意地一扬眉:“那是,我苏府出品,必属精品。走走走,子瞻兄,别在门口站着了。”
“早已备下薄酒,就等你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苏轼便说起了正事。
“苏大神医,明日的诗会,在城西的‘锦绣园’举行。那里的主人王员外,最是好客,园中的‘魏紫’‘姚黄’虽过了盛期,但晚开的几个品种依旧开得热闹。届时洛阳的文人雅士,还有几位从京中来的好友都会到场,你我正好去凑个热闹。”
苏哲一听“文人雅士”四个字,就觉得有些头大。
他只想游山玩水,可不想跟一群之乎者也的“杠精”打交道。
“子瞻兄,我去是不是有点不应景?”他立刻开启了“怕麻烦”模式,“我一介医者,满脑子都是开膛破肚、缝合止血的血腥事,跟你们那吟风弄月的雅事格格不入。去了也是个异类,怕是会污了大家的眼睛,扫了大家的兴致。”
“胡说!”苏轼把眼一瞪,“韩府一词,技惊四座,谁敢说你不知文?你若不去,才是一大憾事!此事没得商量,你必须去!”
看着苏轼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苏哲知道,这么远都来了,不去确实不太合乎道理,看来这趟浑水是躲不过去了。
翌日,锦绣园。
园内果然是名花荟萃,奇石罗列,小桥流水,曲径通通。
一群身着各色锦衣的文人墨客三五成群,或于花下品茗,或在亭中高谈,一派风雅景象。
苏哲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他那一身裁剪合体的舒适便服,与众人宽袍大袖的风格显得有些另类。
再加上苏轼对他那份异乎寻常的热情,更是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子瞻,这位便是你常挂在嘴边的那位‘济民神医’苏县子?”一位面白无须,神情略带倨傲的年轻官员走了过来,他叫李慕白,是中书省一位侍郎的侄子,素以才名自负。
“正是。”苏轼笑着介绍,“苏哲,这位是李慕白李兄,诗才敏捷,在洛阳文会中屡拔头筹。”
苏哲懒洋洋地拱了拱手:“幸会。”
那李慕白上下打量了苏哲一番,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与不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久闻苏县子医术通神,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只是不知,这救人的手,可能写出惊人的诗句?”
这话一出,周围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苏哲心中暗骂一声“傻叉”,脸上却笑道:“李兄说笑了。术业有专攻,我那双手,拿手术刀比拿笔稳当。吟诗作对,非我所长,今日只为开开眼界,当个听众便好。”
他想息事宁人,对方却不依不饶。
“苏县子何必过谦?”李慕白声音扬高了几分,引得更多人围了过来,“子瞻兄可是将你的文采夸上了天。今日恰逢盛会,何不即兴赋词一首,以应此情此景,也让我等一睹‘神医’的文采风流?”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苏轼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开口解围,苏哲却暗中拉了他一下,对他使了个眼色。
苏哲知道,今天若不露一手,这帮自视甚高的文人,怕是会一直把他当成靠着苏轼关系混进来的“野狐禅”。
麻烦既然躲不掉,那就一次性解决掉。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开到荼蘼的牡丹,看着亭外飘起的蒙蒙细雨,心中已有了计较。
“也罢。”苏哲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既然李兄如此雅兴,在下若是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了。只是我才疏学浅,若作得不好,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众人见他应下,都来了兴趣,纷纷围拢过来,连远处抚琴的歌姬都停了下来。
李慕白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等着看他出丑。
苏哲负手而立,望着园中的残红,略作沉吟,便缓缓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独特的韵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此句一出,众人皆是一静。
起句便意境悠远,带着淡淡的怅惘,瞬间将人拉入一种特定的情绪之中。
李慕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哲不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念道: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好!”苏轼再也忍不住,脱口赞道。
仅仅十字,超脱世俗,浑然天成。
在场的文人墨客无不色变,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细细品味着这两句词,脸上满是震撼与不可思议。
苏哲心中默默念叨,对不起了杨慎,先拿你这首词来用一下。
柳盈站在人群外,看着自家少爷那挺拔的背影,眼中异彩连连。
她知道少爷有才,却不知他竟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文才!
这哪里是医者,分明就是一代词宗的风范!
苏哲顿了顿,将最后几句念完: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一阙《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念罢。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首词绝美的意境之中。
词中那份对往昔的追忆,那份物是人非的惆怅,如同一根丝线,轻轻拨动了每个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良久,苏轼第一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满面通红,大步走到苏哲面前,深深一揖:
“你……你这首词……真乃佳作!‘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此十字,足以流传千古!我苏子詹是心服口服!”
他这一拜,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在场的所有文人,无论之前是何心态,此刻看向苏哲的目光中,都只剩下了纯粹的敬佩与折服。
那李慕白的脸,已经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一日,苏哲以一阙《临江仙》,名动洛阳。
诗会后的酒宴上,苏哲成了当之无愧的主角,敬酒之人络绎不绝,他却只是浅尝辄止,将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和苏轼拼酒。
两人喝到酣处,摒退了旁人,在月下对饮。
“苏哲,我真羡慕你。”苏轼已有七分醉意,眼神迷离地看着苏哲,“你活得通透,活得自在。不像我,有一腔抱负,却处处受制,身不由己。”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的理想,想学欧阳修那样,为国为民,激浊扬清;
又想学李白那样,纵情山水,快意江湖。
两种念头在胸中交织,让他时常感到矛盾与痛苦。
苏哲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眼前这个豪放不羁的青年,未来将会经历怎样波澜壮阔又颠沛流离的一生。
那些千古流传的诗篇,正是用他一生的苦难与豁达熬制而成。
“子瞻兄,”苏哲给他满上一杯酒,认真地说道,“人生就像心电图,一帆风顺的时候,说明你挂了。起起伏伏,才是活着。你想做的,和你该做的,并不矛盾。用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就可以了。”
“用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苏轼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渐渐亮起光芒,“你此言,真乃金玉良言!我懂了,我懂了!来,为这句话,我们再干一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夜深人静,苏哲回到下榻的院落,酒意上涌,却毫无睡意。
他站在廊下,看着天边那轮与千年前并无二致的明月,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他从怀中取出柳月卿送的那个锦囊,凑到鼻尖,那股清雅的药香,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他轻声念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自己在这边吟诗作对,名动洛阳,不知远在京城的那位首席大弟子,此刻在做什么?
是不是还在军医院里,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自己定下的那些严苛规矩?
想到她那副外冷内热、口是心非的骄傲模样,苏哲的心,竟莫名地软了一下。
身旁的柳盈,不知何时已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柔声说道:“少爷,夜深了,风大。”
苏哲回头,看到柳盈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里面满是关切与崇拜。
他笑了笑,顺手捏了捏她高挺的鼻尖:“小丫头,今天是不是被你家少爷的才华给吓到了?”
柳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低下头,声如蚊蚋:“少爷……本就不是凡人。”
“哈哈,这话我爱听。”苏哲心情大好,抬头望着明月,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
这大宋的夜,有酒,有诗,有朋友,还有……远方的牵挂和身边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