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尉尉缭那句“其功，当赏！更当，大赏！”的评价，如同一颗定海神针重重落定时。
整个麒麟殿的局势，便已尘埃落定。
确凿到无可辩驳的战果。
上将军蒙恬毫不动摇的支持。
兵家泰斗尉缭亲自下场的盖棺定论。
还有那句直击灵魂深处的，“一与十万”的终极拷问。
所有的压力，此刻全都汇集到了龙椅之上。
汇集到了那位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表露态度的，帝国最高主宰者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始皇帝嬴政。
他们在等待。
等待这位千古一帝，做出最终的，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一锤定音。
李斯的面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
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 不甘与惊骇的死灰色。
他看着龙椅之上那个藏在冕旒之后，让他看不清表情的君王，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对局势失控的无力感。
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言语，在李源那冰冷残酷的事实和尉缭那兵家至理的大道面前，都显得那般苍白，那般可笑。
终于。
嬴政，动了。
他没有急着开口。
他只是缓缓的从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站了起来。
他身穿十二章纹的黑色帝袍，头戴十二旒的冠冕，身形不算高大，却在站起的那一瞬间，散发出一股足以让天地都为之俯首的无上威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
扫过面如死灰的李斯。
扫过一脸坚毅的蒙恬。
扫过神情肃穆的尉缭。
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平静的站在大殿中央的年轻人的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
他的声音起初很平缓，像是在诉说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实。
“朕，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何为军功？”
“是奋勇杀敌，斩获敌首？”
他看向李斯。
“是浴血沙场，马革裹尸？”
他看向那些旧军功贵族。
“丞相说得对，诸卿也说得对，这，是我大秦立国百年来的铁律，是祖宗之法，是国之根本！”
听到这话，李斯那早已冰冷的心猛然一跳，竟生出了一丝微弱的，荒谬的希望。
陛下，难道还要……
然而，嬴政的下一句话，就将他这丝可笑的幻想彻底碾的粉碎！
“但是！”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在每个人耳边轰然炸响！
“今日，李源，同样问了朕一个问题！”
他转过身，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了李斯！
“一项能救活我大秦十万将士性命的智谋！其功劳，是否等同于一个斩获了敌人首级的勇力？！”
那直击灵魂的拷问，再次回响在麒麟殿！
这一次，是由大秦的始皇帝亲口问出！
李斯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
“朕现在，告诉你们答案！”
嬴政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不等同！”
李斯猛地抬头，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的错愕！
嬴政嘴角的弧度变得无比的冷酷，而又威严！
“因为它，远在其上！”
“一名勇士，斩首一级，可救袍泽一人！”
“而一项智谋，可救十万袍泽！”
“孰高？孰低？”
“朕的心里，跟明镜一样！”
嬴政一挥袖袍，那霸道绝伦的声音响彻大殿！
“今日，朕不但要赏！”
“朕还要，大赏！”
“朕，更要为此，立下新的规矩！”
他走到大殿之前，俯瞰着下方那一张张或震惊，或狂喜，或绝望的脸。
他像是在宣告一道足以改变整个帝国未来走向的神谕！
“朕，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
“自我大秦二十等军功爵位之外！”
“特设——”
嬴政的声音顿了顿。
每一个字都带着开创一个时代的沉重分量！
“天！工！军！功！簿！”
“凡，于军备, 工程, 后勤, 格物等领域，为我大秦立下不世之功者！”
“凡，以智谋, 技术, 器物，令我大秦将士得以减少伤亡，克敌制胜者！”
“皆可，入此簿！”
“其功绩，将由国尉府与上将军府联合核定！”
“准其，凭贡献，兑换相应之爵位, 食邑与赏赐！”
“其荣耀，与奋勇杀敌之军功，等同！”
“其地位，与浴血奋战之将士，无差！”
轰——！！！
当嬴政这番话说完，整个麒麟殿炸了！
李斯和他身后的所有党羽，全都面如死灰，如遭雷击！
他们知道。
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们不仅没能阻止李源，反而亲手为他，为他所代表的那股新兴的“技术”力量，催生出了一部拥有着至高合法性的……晋升宝典！
从今往后，那些他们眼中只会敲敲打打的“工匠”，将拥有和他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士”平起平坐的资格！
这是对他们所信奉的整个阶级秩序的最沉重，也是最致命的一次打击！
李斯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张苍老的脸上再无半分表情。
而在另一边。
那些跟随李源来到殿上，一直因为身份低微而缩在角落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天工院与少府的官员, 匠人。
此刻在听到嬴政这番话后，先是茫然，随即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一股无比炙热的暖流从他们心底涌起，直冲眼眶！
一名年过半百，在少府干了一辈子，被人瞧不起了一辈子的老匠人，再也抑制不住，浑浊的老泪夺眶而出！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龙椅之上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的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
他们这些千百年来都处于社会最底层，被人视为“贱业”的工匠。
终于在今天，迎来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前所未有的……荣耀！
嬴政很满意。
他享受着下方那截然不同的反应。
他享受着这种以无上皇权，乾坤独断，打破陈规，开创一个新时代的绝对掌控感！
“即刻起，按功封赏！”
嬴政重新坐回龙椅，雷厉风行的开始兑现他的诺言。
蒙恬，被毫无争议的加封彻侯！
李信等一众北境将领也各有封赏。
随后，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
在李斯的党羽们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中。
几名天工院的首席工程师，几名少府的优秀匠人，也依次出列，被唱名封赏！
他们是第一批被载入《天工军功簿》的幸运儿！
他们被授予了从“公士”到“不更”不等的爵位，赏赐田地金钱。
虽然爵位不高，但这背后的象征意义却无比巨大！
他们一个个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在接受封赏时几乎要幸福到晕厥过去。
他们看向那个站在队伍最前端，依旧平静如初的年轻人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最极致的，近乎神明般的狂热崇拜！
是这个年轻人，给了他们新生。
是这个年轻人，给了他们这些工匠前所未有的尊严！
终于。
当所有人的封赏都尘埃落定之后。
喧闹的麒麟殿再次缓缓的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再一次聚焦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被唱名的年轻人身上。
李源。
此役，真正的首功之人！
龙椅之上，嬴政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龙颜大悦的笑容。
他看向李源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满意！
他缓缓开口，那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也带着无上的恩宠。
“李源。”
“他们，都有赏了。”
“而你，为我大秦，为朕，立下这等不世之功！”
嬴政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灼灼的盯着李源。
他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让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的问题。
“你，想要何等封赏？”
“封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