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大捷的军报,跟长了翅膀一样,以一种近乎神迹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咸阳城。
斩首三万!
俘虏近五万!
匈奴单于冒顿仓皇北窜,十年之内,北境再无大战!
这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胜利,让整个大秦帝国,都陷入了一场巨大的,狂热的庆典之中。
而创造了这一切奇迹的那个名字——李源,更是被推上了神坛。
一人,一院,一支由工匠组成的队伍。
于万军丛中,于雄关之巅,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做到的事迹,这是神话!
咸阳宫,章台殿。
朝会之上,那份由蒙恬亲笔书写,并附上了十几个北地将领联名画押的战报,被中车府令赵高,用一种近乎咏叹调的,激昂的语气,当众宣读。
每念到一处关键,殿中便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跟抽气声。
当听到李源于危难之际,以蒸汽起重机连夜修复城墙,创造出“神迹”时,百官骇然。
当听到他临场改造,以“蒸汽投石机”一击摧毁匈奴的国之重器“独角龙”时,百官失色。
当听到他坐镇城楼,以旗语指挥,将整个雁门关化为一座高效率的杀戮机器,硬生生耗尽了十万大军的士气时...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望向了那个站在武将队列前列,依旧神情平静的年轻人。
那眼神,不再是审视,也不是敌意。
而是,一种混合了敬畏, 恐惧, 跟不可思议的,复杂情绪。
赵高宣读完毕,整个大殿依旧安静无比。
上将军蒙恬,双目炯炯,心中激荡难平。
他知道,该他出场了。
他要为李源,为这位创造了奇迹的盟友,请下那足以匹配其功绩的,泼天封赏!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列。
然而,一个身影,却比他更快。
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身影,缓缓的,从文官的队列之中,走了出来。
是丞相,李斯。
蒙恬的动作,僵住了。
所有准备附议的武将,也愣住了。
就连王座之上,刚刚还龙颜大悦的嬴政,也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李斯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他没有跟往常一样,面沉如水。
恰恰相反,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发自肺腑的,灿烂的笑容。
他对着嬴政,深深一揖,随即,用一种,比赵高刚才还要激昂,还要华丽的辞藻,朗声开口!
“陛下!臣,为陛下贺!为大秦贺!”
“贺我大秦,得此不世出的奇才!”
他猛的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了李源,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跟赞叹!
“左庶长李源,以文弱之身,赴北境死地,于国朝危难之际,立此擎天保驾之功!”
“此等功绩,足以光耀史册,流传千古!”
“臣以为,若不重赏,则不足以彰显陛下之圣明!不足以慰我大秦将士之心!不足以告慰我大秦之社稷!”
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慷慨激昂!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跟李源是什么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
蒙恬彻底懵了。
他看着那跟换了个人一样,演的比谁都像的李斯,脑子一片空白。
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只是他,整个大殿的文武百官,全都看傻了。
就在所有人都看不懂李斯这番操作的时候。
李斯,抛出了他的“贺礼”。
他再次转向嬴政,声音洪亮的提议道:
“陛下!李庶长功高盖世,臣提议,当对其,行破格封赏!”
“晋其爵为‘关内侯’!以彰其不世之功!”
“哗——!”
关内侯!
大秦二十等军功爵的第十九等!
距离最高的彻侯,仅一步之遥!
仅此一爵,便足以让李源,瞬间跻身帝国最顶级的权贵之列!
这封赏,不可谓不重!
蒙恬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他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李斯,绝不可能如此好心!
果然!
还没等众人从“关内侯”这个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李斯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李庶长乃天纵奇才,其能,在工造,在土木。”
“如今,让其屈就于小小的天工院,每日为研发之事操劳,实乃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故而,臣斗胆再提议!”
李斯的声音,陡然拔高!
“擢升李庶长为‘将作大匠’!”
“专司我大秦之土木工程,总领阿房宫, 驰道, 皇陵等所有重大营造事宜!让其一身惊天动地的才华,得以在最宏伟之处施展!”
“如此,方不负陛下之厚望,不负其惊世之才!”
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先是一片可怕的安静。
随即!
蒙恬的脸色,在一瞬间,“唰”的一下,变得无比难看!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好一个李斯!
好一招“明升暗降”!
好一记,杀人不见血的捧杀之计!
关内侯,这是何等风光的爵位!
将作大匠,这是何等荣耀的官职!听上去,远比一个什么天工院院主,要尊贵百倍!
可是!
将作大匠的职责,是什么?
是修宫殿,是造陵寝,是管那些泥瓦工匠!
这是一个,专管土木工程的,荣耀的,闲职!
一旦李源接了这道封赏,他就必须,也只能,离开那个,如今已成为帝国心脏的...天工院!
他将被彻底剥离,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核心的,研发体系!
他将被彻底隔绝,他最赖以为重的,与军方的深度合作!
一个没有了研发权,没有了兵器制造权的天才,哪怕他顶着“关内侯”的头衔,也不过是一头...被拔了牙,断了爪的,关在镀金笼子里的,宠物老虎!
只能任人观赏,再无半分威胁!
这,才是李斯真正的,歹毒用心!
...
李源站在队列之中,静静的听着。
从李斯开口的第一句,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阴谋的味道。
当“将作大匠”四个字,从李斯嘴里吐出来时,李源的心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了然。
他不得不承认,李斯,这位帝国的丞相,确实是他穿越以来,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
他不跟你玩阴谋诡计。
他用的是阳谋。
他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帝陛下的面,给了你一个,你根本无法拒绝的,“天大的好意”。
给你封侯,给你升官。
每一条,都显得那么的“公平公允”,那么的“合情合理”。
你若拒绝,就是恃功自傲,就是不识抬举,就是辜负了陛下和丞相的美意。
你若接受...
那无异于,亲手喝下了那杯,致命的杯酒释兵权!
从此,天工院,这颗即将冉冉升起的工业心脏,将跟你,再无半点干系。
李源缓缓的抬起头,他看到,李斯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自己。
那眼神,仿佛在说:
年轻人,你,该如何选择呢?
李源知道,自己,绝不能接。
也绝不能,生硬的拒绝。
这是一个,死局。
面对李斯这看着“公平公允”的毒计,李源该如何拒绝这份天大的“好意”?
而王座之上,那位洞悉一切的帝王,是会为了朝堂的稳定,顺水推舟,接受丞相这“两全其美”的建议?
还是会,继续选择,支持李源那充满了不确定性,却又无限可能的,技术理想?
所有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这两个,决定着帝国未来的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