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薛淼见廖鹰步步走近,并无动作,只是笑望着她,只是月色清冷,显得他的面容愈加惨白憔悴起来,“我来,送样东西。”
廖鹰想着天气转凉,他又不知在夜色中站了多久,便想着请人进来喝杯热茶,遂上前推开门,向人邀请道:“先进来坐吧。”
薛淼站定未定,只是摇了摇头,“不了,太晚了,就在这里说吧。”
“你的剑落在家。。。” 薛淼话音一顿,奉剑的手也自一停,旋即恢复如常,接口道:“落在王府了,我给你送过来。这毕竟是,沈师兄留给你的,你此去西夜,带上它吧。”
廖鹰点了点头,默然接过剑来,拨弄两下,便发现了异常,开口问道:“你把剑穗取下来了?”
抬眼时,廖鹰才发现薛淼始终看着空荡荡的剑柄,目不转睛道:“嗯,我把它送给你时,是暗含私心,如今既已说明,那它便也不该留在你身边了。”
廖鹰攥紧剑柄,沉思片刻问道:“你送我的东西,都要讨回去吗?”
仿佛是到了此时,薛淼才有了些始料未及的慌乱,因为他也清楚,一旦他答了是,廖鹰会割舍掉与他的一切,再无瓜葛,一想到这些,他不由语气急切起来,拒绝道:“不,只是那些有私心的东西,带在你身边只会徒增你的困扰,就,留给我吧。”
廖鹰这才松了手上的力气,摇头道:“我不会困扰,无论剑穗是以怎样的私心给我的,它都陪伴了我在上京的整个少时岁月,无法割舍。所以不论往后如何,我也会,很想念他。”
薛淼犹豫再三,还是将藏在袖中许久的剑穗取出,在微微发颤的手心攥紧。她放不下的,他何尝能够放得下,那是他不堪的少年岁月里唯一的慰藉,要他如何能放下呢?
“那,我把它交给你。你若有所思所念,至少它会一直在你身边。”
薛淼松开攥紧的拳,将那枚沾染了他的温度的剑穗奉在手心,虔诚地举到了她面前,他望着她的眼睛,止不住地想到,如果她拿走了这枚剑穗,他一定,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放下她了。可他没有退缩,仍旧执拗地将剑穗奉上,等她来取走。
廖鹰不知薛淼此刻心下转圜,轻轻巧巧地自他掌心取走了剑穗,而后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此时此刻,应当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唤了薛淼一声,便再无下文,“淼淼。。。。”
廖鹰斟酌半晌,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打乱了所有思绪,薛淼上前一步,将她轻拥入怀,似乎是怕廖鹰推开,只是一瞬,便旋即松开,双手按在廖鹰肩上,“别再说了,不然我会忍不住,阻止你离开我。”
“如果西夜不好,就逃出来,我在赢州等你。”薛淼后退半步,手上使劲,将廖鹰用力一推,头也不回,迈步离开了门前的这一缕月光,踏入街巷沉寂的夜色之中。
过后廖鹰才知道,薛淼为何会留下那样一句话,他早已向姜颐请命,镇守边关,不再回京。他走得匆忙,启程离京的日子,倒比廖鹰和亲的日子还要更早一些。
廖鹰复又把那枚缠绕着鸳鸯玉佩的剑穗挂在了剑上,将那把已经不算趁手的剑带在了身边。傅溦没有过问,倒是呼延珏,一眼就看出了这把剑的不合时宜。
“西夜人用刀,不用剑,而且你这把剑。。。” 呼延珏掂了掂自己手里,廖鹰的剑,垂眸看了一眼那鸳鸯剑穗,嗤笑一声道:“不趁手。”
廖鹰笑着接过这把剑,攥在手里,没有答话
呼延珏未再言语,只是推开房门,让外间的阳光映照入内,昂头望着天际的晴光,笑道:“西夜的天更高,云更远,你一定会喜欢的。”
廖鹰不置可否,照旧收整着远行的包裹,毕竟和亲的日子愈来愈近,虽则一应安排都有礼部料理,不会缺她什么,可她也总有些不舍的东西想带走。
她似乎总是在告别,似乎总是不得长久,不知此生,她的家到底会在哪里呢?
“也许吧,但是人不能抛弃自己的过往,不是吗?”
呼延珏也是一样的不置可否,他知道他来得晚,让她习惯了在这群大梁人身边,可他从不在意这些,既然她答应了,要跟随自己回到西夜,那么他必定,会让她习惯西夜的一切,习惯,在他身边的日子。
“过去就过去了,我从不会往后看,我只看将来。”呼延珏推门而出,阳光满室,廖鹰收起剑,也迈步走出,任由阳光洒在身上。
将来吗?他说西夜的天更高,云更远,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廖鹰眯着眼睛迎着阳光,越过秋日的风雪,望向西夜的天际,才终于信了呼延珏的话。西夜天寒,在秋日便有风雪,风雪一漫,天与云自然模糊,看起来自然更远。
和亲的车队自进了西夜境内,无不裹上了厚衣长衫抵御风雪,常日阴郁的天,却在抵达西夜都城叶京后放晴,廖鹰仰头一望,果真更是天高云淡,偶尔几只飞鹰盘旋天际,好不自由。
马车停在了行宫之内,廖鹰开门欲下,却见呼延珏抬手上探,欲扶其下。
似乎还从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举动,便是少时身量不足,她也是自行跳上跳下,从不肯麻烦母亲,后年岁渐长,旁人一见她横眉冷目,便不敢近身,更不必说要伸手扶她下马车了,是以呼延珏此举,倒叫她有些怔忡。
那厢呼延珏将手举了半晌,却不见人有所反应,也不觉尴尬,反将手向她伸得更近一些,口里笑着调侃,“怎么,公主殿下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廖鹰回神,想着众目睽睽这样不作理会,实在叫他跌了颜面,这才伸手搭上,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廖鹰立在呼延珏身侧,仍旧望着苍穹碧空,仿佛是想把这片天看个分明,呼延珏一早笃定她会喜欢叶京,此时见廖鹰好奇贪看,更颇有几分得意,笑道:“那便请公主殿下先在行宫歇息,待晚宴时分,我会来请殿下入宫。”
廖鹰应了一声,目光移至不远处山间的女子雕像,遥遥一望,倒觉那白衣翩跹的女子有几分眼熟,遂问道:“那是谁?”
呼延珏闻言笑意更深,“那便是圣女明妲,西夜敬奉圣女,她的神像各地皆有,叶京之中尤其多,公主殿下往后,会经常见到的。”
廖鹰点了点头,低声喃喃道:“与母亲,的确相像。”
呼延珏抬手作请,引廖鹰入行宫之中,“得空我与你同去瞻仰神像,此行舟车劳顿,你该休息了。行宫中有婢女侍奉,你想要什么就吩咐她们。若要找我,也叫她们传话于我即可。”
呼延珏交代过后,便告辞离去。他要应付大梁来使和西夜皇室,自然有诸多事务。可他仍将行宫一切料理得极好,内中宫人无不恭谨伶俐,又通大梁习俗,面对廖鹰进退有度,叫人挑不出半点错。
廖鹰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被婢女轻声唤醒,要为她梳妆打扮,为晚宴作准备,廖鹰本也不困,翻身而起,望着呈上来的衣裳有些发愣,那并不是她素日穿的大梁服制,而是一身极为正式的西夜冠服,通身雪白,不染一尘,细看之下,竟是玉纱所制,珍珠镶嵌,名贵非常。
“这是。。。。”
婢女见廖鹰迟疑,忙屈膝恭敬答言,“此乃圣王殿下为公主殿下准备的冠服,我朝尚白,寓意纯洁高贵,可衬殿下之尊。”
“是呼延珏准备的?”廖鹰眉头一皱,猜不出他是个什么主意。
婢女仍旧恭敬,点头应道:“是,是圣王殿下特意嘱咐奴婢,为殿下准备的。”
廖鹰瞧这冠服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何处见过,又觉自己与呼延珏已是同道,总不会设计陷害,遂不疑有他,向人答道:“好,那劳烦帮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