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颂听得钧瑶讲过先前的师门,他们的那位师父明山是一位江湖游侠,本领奇大,虽无功名在身,却被摄政王奉为座上宾,曾为瑶阙左使,武功深不可测,唯二收过的弟子,便是沈苑和姜颂。
只可惜三年前,明山带着姜颂前赴西夜,不幸全部陨难,整支队伍只剩下了什么都不记得的姜颂活下来。
而她唯一的同门,便只有这位当时因奉圣命同宜阳成婚,未能前赴战场的驸马沈苑。
沈苑见到姜颂,自然而然地上前问好,眉眼带笑,温润如玉,姜颂自秋千架上起了身,回以问候,便不再多言,只定定瞧着沈苑。
只见他身披大氅,裹了个严实,可脖颈处隐约露出来的皮肤上仍有伤痕可见,想来摄政王所言,他遭受鞭打之事应当属实。
“姜相寿辰,殿下怎么不去前厅陪着,反而在此躲起清闲来了?” 沈苑并不介意姜颂打量的目光,仍是笑着与其寒暄。
他是自己的师兄,听钧瑶说,他们的关系曾经很是亲近,可如今他的言辞,也是一样的疏离客套,没有半点想与她叙旧的意思,她是不记事了,可沈苑还记得,就没有什么话想同她说得吗?
姜颂思索着,打量着沈苑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他们与沈苑面上的笑意正相反,神情紧张地盯着自己,满是探究审视的目光。
“驸马既然知道我是躲清闲,又何必带着这么多人过来与我说话?”
姜颂与钧瑶略一对视,钧瑶立马会意,上前与两个随从笑道:“府里备了热酒待客,两位不若随我去雅厅吃两杯热酒暖暖身吧。”
还没凑到近前,钧瑶便被那随从冷脸一推,严词拒绝道:“小的侍奉驸马,不便前去。”
姜颂见此,心下便明白了过来,这几个随从只怕的心腹,大概是宜阳派来监视沈苑的,但凡沈苑稍有逾越之举,回去后少不得又是一顿毒打,故而他丝毫不敢同自己多言。
可若是为了避嫌,那他避开自己也无可厚非,又为什么要上前来搭话呢?
姜颂垂首思索,正瞧见沈苑反复摩挲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不知是否是他过于清瘦的原因,那串佛珠显得尤为不合适,松松垮垮,若非他始终用手托住,只怕早要从手腕上脱落下来了。
这会是一种暗示吗?
姜颂决意试探一番,遂唤回了钧瑶,冷言嘲讽了一句,“钧瑶回来,既然人家不领情,就别理会了,我们走。”
姜颂佯装气恼,转身便走,肩膀正撞开了沈苑的身子,他手腕上的本就戴得松垮的佛珠随之坠落在地。
果然是暗示!自己猜的没有错!
姜颂旋即弯下腰身去拾那佛珠,鉴于她是习武之身,没人比她反应更快,一时尚都愣在原地。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便是沈苑,弯下腰身,宽大的长袖盖住了他的手掌,他也便顺势在遮蔽之下,一把攥住了姜颂的手,却并不急着拿那串佛珠,反而是将一张纸团飞速塞入了自己的手心。
姜颂一惊,却也会意地将纸团紧紧攥在手心里,不叫旁人察觉。
“本就是我毛手毛脚的过失,怎敢劳动殿下为我捡拾物件?”
沈苑笑着将佛珠串拾起,重新套到了手腕之上,略略躬身向姜颂行礼道谢。
姜颂攥紧了手心里的纸团,面上不敢显露分毫,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点了点头道:“习武之人,习惯了。驸马往后还是将自己的物什善自保管好,以免劳动旁人。”
她唯恐在众人面前暴露纸团,便也不欲多留,带着钧瑶想寻个无人之处,看看纸团的内容,可遍寻姜府,人来人往,姜颂觉得哪里都不安全,便一直将纸团藏在袖中,动也不敢动,只想着为求稳妥,不若等了小院再偷偷去看,故寻了个由头先走,不再留在姜家等着旁晚的家宴。
却不料好巧不巧,正碰上前来赴宴的宜阳告辞离府,马车便停在姜家的门前,与姜相同沈夫人告辞之后,宜阳便与沈苑先后上了马车。
马车窗未闭,正巧可以看到些许内中情景,宜阳许是未曾想到有人会透过窗口窥视,或是毫不在意被人发现,姜颂追望着那远行的马车之时,正看到宜阳扬起的手掌掴在了沈苑的面上。
那张被她攥了太久,已然温热的纸团忽而变得烫手起来,姜颂只觉心潮翻涌,一时冲动顾不上许多,转身绕行至无人小巷,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终于看到了其上书写的,沈苑想告诉她的话。
“当心宜阳,远离侯府。”
至入夜,公主府内,昏睡中的沈苑被人粗暴地拖拽而起,他似乎是习以为常,虽则醒了却也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几个仆从将他从幽暗阴冷的柴房拖入了宜阳公主的寝殿之中,重重扔在了地上,他瘦弱不堪,骨头硌得生疼,可他却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两个仆役分别辖制住沈苑的双臂,一手攥住沈苑的头发,将人仰面提起,宜阳看着跪在地上的沈苑,面露出难以隐忍的屈辱难堪,冷笑一声道:“今日瑶阙新制了一味药,听说能叫人五脏六腑皆如针扎,痛不欲生,不知是不是真的?”
宜阳一手掐住沈苑的下巴,一手捏着一枚黑色小药丸,笑意更浓,“给你尝尝鲜,好不好?”
沈苑不惧反笑,“我已经被您的灵丹妙药,喂得武功尽失,无力反抗,殿下何必,还来问我的意愿?”
宜阳不由分说,便将那枚药丸塞入沈苑口中,强逼他咽下,而后劈面便是两巴掌,打得沈苑头昏眼花,身子却被仆役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你今日去寻你那好师妹,想跟她说什么?是想告诉她,你这三年来受尽我的折磨,生不如死吗?”
宜阳仍不解气,命仆从取来鞭子,向着伏在地上的沈苑狠狠抽了几下,毒性已然发作,沈苑的肺腑果如千百根针一同反复扎入拔出一般,痛得他浑身战栗,不得不将身体蜷缩起来以缓解痛苦。
宜阳却仍不打算饶他,一面挥动鞭子抽打沈苑的脊背,一面口中喝骂道:“不知廉耻的贱人,还敢惦记别的女人。你以为你的师妹会来救你吗?她如今自身难保,不比你这贱皮贱肉,狗一样的拼命活着,说不定,她还要死在你前面去了!”
沈苑吐出一口鲜血,蔓延全身的剧烈痛楚已经叫他意识模糊,隐约听到了宜阳的叫骂,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希望姜颂看到自己写给她的字条之后,能够躲开宜阳的谋害,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