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又落了一场雪,天气又冷了几分,姜颂想着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宜乔迁,也便留在了宫里,住上最后几日。
红襄一面添着炭火,脸蛋被火光映得红亮,一面抬起头同一旁暖手的姜颂说话。实则她早已被脱了奴籍,姜颂也说过叫她回家去的话,可红襄念着姜颂的恩情,总不肯离开。
“殿下,我有句话,想同你说。” 红襄端起了身子,正色说道:“再过几日,我可能要当真离开殿下了。”
姜颂虽则早有准备,却不知红襄忽得改变究竟为何,遂问道:“你是有什么打算了吗?”
红襄面上一热,垂首羞道:“先前我与凌云镖局的镖师尤海有过往来,他是凌镖头的大弟子,而我那时候,只是个奴婢罢了。故而虽对他有心,却始终不敢亲近。如今殿下替我脱了奴籍,又对我多番抬举,他待我,也更好了些,已经向我的兄嫂提亲,再过五日,便到出嫁的日子了。”
“这么快?” 钧瑶讶异,插话进来,“寻常人家成婚,要三媒六聘,怎么说也该过小半年的时日,他提亲才几日,就要你嫁过去,显得不尊重。”
红襄脸上更红,解释道:“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能得个这么好的姻缘已是万幸。况且我们这等穷苦人家,都是过日子罢了,也没那么多讲究。”
钧瑶还欲再辩,却被姜颂按住,左右这是红襄想嫁的人,是她看上的婚事,旁人不明就里,如何能断好坏,又何必说些话来平白给她添些不痛快呢?
“既然你觉得好,那便是最好。我不懂成婚有什么规矩,不然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好送给你?”
姜颂问得直率,更叫红襄羞赧起来,柔声说道:“殿下待我,已经十分好了,我也不敢再向殿下求什么。只是希望,大婚那日,殿下能够赏光前来,便是给了我最大的体面了。”
“这也不难,你将时辰与所在告诉我,我定然去的。” 这话一出口,姜颂又隐隐觉得不对,却说不上究竟有何不对,故试探着开口问道:“是你想要我去,还是,你未婚夫君的意思?”
红襄一怔,唯恐姜颂会因此对她的未来夫君有所不满,又实在不愿欺骗姜颂,故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
“我们本是小门户的人,殿下若肯赏光,自然是蓬荜生辉,给足了我们面子。故而要说想不想,那我自然是想的。可如今,殿下的处境,总不安全,我也替殿下忧心,若不是尤家提及想要殿下前来一事,我也是,不敢到殿下面前问的。只是如今大婚在即,我又担心,得罪了公婆,往后日子,便不好过了。”
钧瑶登时对这尤海一家更是不满起来,撇嘴气呼呼道:“我们姑娘是得了红襄姐姐的恩惠,可这同他们尤家又有什么相干,捡别人的便宜贴自己的面子,我瞧他们根本不是真心要娶红襄姐姐,不过是想攀高枝罢了。”
“你又知道了,人家不过是请我去一趟,又没说什么,何必说得这么难听?”
姜颂打量一眼红襄愈加涨红的脸颊,驳斥了钧瑶两句,心想这红襄本是易通家的婢女,从不与宫中来往,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又安抚红襄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不要多心。爱面子,这也是人之常情,我都明白的,钧瑶说话是不好听,可心里还是向着你的,是怕你受人欺负。”
红襄自然明白,钧瑶心直口快,姜颂嘴硬心软,都是真心替她着想的人,可这婚事也是她盼了许久的,好不容易落到自己手上,她自然比谁都想抓紧,也就顾不得旁人了。
姜颂见钧瑶颇多不满的样子,也不愿勉强,红襄出嫁那日,并未叫钧瑶跟着,只拿着她替红襄备好的礼物,孤身一人去赴婚宴。
寒暄客套素来不是姜颂的长处,听着尤家人的奉承与四周喧腾,只叫她更觉浑身不适,送下礼物,本就想寻机离开,却被尤家几番挽留,她念着红襄未来夫家的日子,也未着实驳了尤家的面子,趁着尤家父母有事离去,顾自躲开了人群,想不引人注目地悄悄离去,不料刚退至人群之后,便被一道倩影拦了去路。
“见过殿下。” 倩影施然行了一礼,方才缓缓抬了头,姜颂细看之下,便认出了眼前女子便是易通那位青梅竹马,设法栽赃陷害,将自己赶出易府的凌娇凌姑娘,她的父亲便是镖局的总镖头,尤海的师父,这喜宴又是在镖局里办的,故而她出现在这也并不奇怪。
姜颂心中暗道一句冤家路窄,随口应了一声,便要绕路走开,却听凌娇复又开口道:“小女有几句话,想同殿下说,不知殿下是否能给小女这个机会?”
未待姜颂回话,凌娇便抢先屈膝行礼,良久不起身。
“你想做什么?” 姜颂后退了半步,不无戒备地盯着凌娇,却见她眼泛泪光,听她声音哽咽,并不像先前模样。
“小女向殿下请罪,先前行事乖张,构陷殿下,多有不义之举,实在罪大恶极,多日来一直在反思忏悔,只是苦无机会,在殿下跟前,面陈己过,今日得幸见上殿下一面,还请念在小女是为情所困,唯恐失去通哥哥,一时鬼迷心窍,才铸成大错,希望殿下能给小女一个机会,叫小女弥补罪过。”
姜颂并不知凌娇曾有过将她送走甚至害死的心思,只念着凌娇还给过她一百两的路费,觉得这人终究还算个有良知的,更兼担心她留在此处多话又被旁人绊住寒暄,实在着急离开,便也不欲与其多言,只答道:“我没什么要你弥补的,往后。。。”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阵嘈杂的人声打断,循声望去,竟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持刀携棒,冲进了这喜宴之上,不由分说,动手便砸,尤家喜宴上的宾客大多是凌云镖局的镖师,自然不能容许有人上门闹事,两边遂动起手来。
“那些是凤桐镖局的镖师,他们同我们也是老对头了,今日竟敢来喜宴上闹事惊扰殿下,真是胆大妄为。” 凌娇一面解释着一面将姜颂引到了人群更后方,远离打斗的中心。
两人刚站定了,还未等松一口气,便惊觉身后有兵刃出鞘之声,破风而来,姜颂回身欲探,却被一旁的凌娇一把按住,猛力一推。
姜颂不意凌娇会有此举,全无防备,被推得脚步凌乱,生生后退了好几步,再抬头,只见墙上黑影瞬间消失,仿佛只是自己眼花所见,而凌娇虽则自己心中也惊恐不已,却疾步而来,始终挡在姜颂身前,唯恐其受人所害。
“凌姑娘,多谢了。” 姜颂自身后伸手,拍了拍凌娇肩膀,示意她敌人已走,可以稍稍放松,心中对她原有的种种介怀也随着她的舍身相救而烟消云散,“还是先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