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心里很清楚,刚才要是动作再慢上半秒,可能就是他自己一个人,被堵在那间废屋里了。
两个人一起倒霉,还能互相作个证,说不清也能分担一半的荒唐。可要是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就算长了八张嘴,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场午夜火灾的现场。
想到这里,他咬着牙,像是要把十年前在体育课上没跑完的那最后一圈一千米、没能扛起来的那副哑铃、以及所有藏在深夜里的、那点没用的血性,都一股脑地,在此刻爆发出来。
“给我上去……上去!”
他低声嘟囔着,牙关紧得,像一块即将被咬碎的硬糖。
双臂的肌肉猛地一抖,手心在粗糙的墙面上剧烈摩擦,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勒得发白。脚尖终于蹭到了一块凹进去的砖缝,他想也没想,就狠狠地往上一踩。膝盖弯曲得像一张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一发力,脚后跟蹭掉了点皮肉也顾不上了。
一只脚,终于勉强地,挂上了墙头。
他没来得及多想,整个人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侧过身,接着,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前翻了过去。
脚后跟重重地磕在了墙面上,裤腿也蹭出了一小道难看的灰痕,时川都顾不上了。他像一只在水泥地上笨拙翻滚的小兽,滚得人仰马翻,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过去,赶紧过去。
另一头的土坡并不高,泥土带着属于深夜剩下的、那点微凉,被晨风吹得有些松软。
时川“砰”的一声,整个人都扑在了上面。掌心扑了个满是泥土的灰,他却笑得,像个刚赢了一场艰难比赛的孩子。
思琪还坐在围墙上,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拉着他的胳膊。她的力气虽然没多大,却像是最后一根,能攥住他所有狼狈与体面的稻草。
等他终于喘着粗气翻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土坡的边沿时,整个人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思琪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睛弯了一下,像一弯小小的、带着笑意的月牙。
“谢谢你,思琪。”
时川是真心的。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因为过度紧张而没能完全散开的、轻微的颤抖。
思琪歪着脑袋,轻轻地摇了下手指,像是在纠正一个答错了题的小朋友:“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啦,嘿嘿。”
这时,东方的天,已经彻底亮了。
刚才那片还带着灰蒙蒙睡意的天际线,被一层干净的、橘色的光,划开了一道清晰的口子。像是谁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将沉沉的夜幕,给轻轻地切开了。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可那光,已经透过围墙的裂缝,一点一点地,洒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脸上、肩膀上,也洒在了这个还带着潮湿尘土味的小土坡上。
他们就那样,并排坐在围墙顶上。鞋尖,轻轻地踢着脚下松软的土。呼出的气息,还带着一点刚翻过墙时的、紊乱的节奏,却也带着只有晨光里才有的、那种独一无二的清醒。
那一刻,好像所有惊心动魄的紧张,都被这场温柔的、沉默的日出,给收了尾。
“我是一名数学老师,教小学的。你呢?”
思琪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被晨风吹得轻轻的,像一片羽毛,从围墙的那头,不经意地飘了过来。
“啊,我……我就是做点美术创作,写写东西,画画画……其实,就是个打杂的……”时川的嘴角扯了扯,那笑里,带着一点没由来的尴尬和小心翼翼的自嘲。
“不要这么说呀。”
思琪抬起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阳光正好照在她的侧脸上,连纤长的睫毛,都沾上了一点细碎的亮光。她的眼神很认真:“我们都很努力、很认真地在生活啊。”
“你今天会跑来这里,就说明,你其实比大多数人,都更用心在活着,不是吗?”
时川低下头,耳尖都有些红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脚下的一个小土块。风吹过来,带着一股好闻的、混杂着青草和晨露的潮湿味道,让他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两个人忘我地聊着彼此,聊着生活。那些话语,像是被这清晨的风过滤了一遍,都变得格外干净。
半晌,思琪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小小的卡片,塞到了他的掌心里。“那就这样啦,我先走了,”她顿了顿,补上一句,“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说着,她就从那并不算高的围墙上,轻巧地跳了下去。鞋跟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她转过身,冲他挥了挥手。那背影,在干净的晨光里,显得透亮而又利落。
时川攥着那张还带着她体温的卡片,也抬起手,冲着她的背影挥了挥。嘴角,还挂着刚才那个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带着点傻气的笑意。
土坡边的杂草上,还挂着未干的露水。有几滴,沾在了他的鞋面上,凉凉的。
他看着那个背影,越走越远。心里那些挥之不去的慌张和狼狈,像是被这片温柔的晨光,一点一点地,照亮,然后融化了。
火灾、灰烬、惊险,还有那幅想不通的、消失了的画……所有这些沉重的东西,似乎都被这一抹安静的、崭新的日出,给轻轻地,挡在了背后。
有风吹过来。新的,干净的。
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