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太好啦……”
林音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刚一出口,就被便利店冰柜规律的嗡鸣声吞掉了一半。
她整个人几乎要缩进手机屏幕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淡淡的白色,呼吸被小心翼翼地屏住,胸口有微小的、急促的起伏,像一只被暴雨困在屋檐下的麻雀,正对着小小的天光,焦灼地扑扇着翅膀。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条缓慢滚动的宣传横幅,像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SoRA(??)女团。海报上五个女孩笑得无懈可击,纤细的腰肢和扬起的下颌线,都像是经过精密仪器测量过的完美角度。她们是天生就属于聚光灯的,是被无数人的目光浇灌也依然能从容绽放的温室玫瑰。
玫瑰的背后,是一行被特意加粗的黑体字:
“秘密训练4年,世界巡演,中国首演地点:沉光市。”
沉光市。
林音用指腹,极慢、极轻地划过那三个字。这个她每天打工的、破旧街道尽头的便利店,与那个光芒万丈的市中心,仅仅隔着一条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然而就是这条公路,像一道天堑,泾渭分明地隔开了两种人生。
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她忽然感到一种被静电刺到的、微麻的刺痛感,迅速从指尖窜到了心脏。
“那个……我的豆浆。”
柜台那边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不算不耐烦,但清晰地穿透了她用梦想筑起的透明隔音罩,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进了她心湖的中央。
林音像是被惊了一下,猛地把手机屏幕朝下,紧紧按在胸口,仿佛在守护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没有立刻抬头,而是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抖,试图将那片过于耀眼的舞台灯光,从自己的瞳孔里赶出去。
如果有一天……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一株见光死的藤蔓,被她自己狠狠地踩了下去。
从什么时候开始羡慕那些人的?或许是小学文艺汇演时,看着领舞的女孩穿着崭新的白纱裙;或许是中学校园演唱会上,那个抱着吉他的学长被台下如潮的掌声和荧光棒包围;又或许是高中时,隔壁班那个最漂亮的女生忽然就消失了,很久之后才听人说,是去了韩国当练习生……
那些遥远的人和事,此刻都随着SoRA女团的海报,在她脑海里汇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舞台。镁光灯灼热地打下来,她就站在舞台正中央,全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她不成调的歌声,有点抖,却很亮。
“姐姐,我的豆浆,真的要迟到了……”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带了点少年人特有的、软糯的鼻音。
林音猛地回神,这才想起自己是谁。
她不是什么舞台中央的焦点,她只是林音,毕业后就留在了这家24小时便利店。人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不好不坏地卡在这里。天没亮就要来卸货,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松松垮垮的丸子,洗到褪色的蓝色制服空荡荡地套在身上,把她整个人衬得更加单薄。
她悄悄地,把手机翻过来看了一眼,确认了预约页面上那行小小的“预约成功”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心脏“砰砰”地,不受控制地擂起了鼓,热意顺着血脉一路蔓延,烧得她耳根通红。
这场演唱会,居然是免费的。
她无法想象,那种她视若珍宝、遥不可及的梦想,在别人那里,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以“免费”的形式派发。SoRA的宣传视频里,女孩们在后台嬉笑着,互相整理衣角的流苏,闪粉从她们的眼角一直亮到发梢。那是她从未触碰过的世界,干净得像一块无尘玻璃。
“……要是我也……”
她的话只敢在嘴唇边打转,像个胆小的窃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便利店里没有别的客人,连循环播放的促销广告都恰好停在了间歇。整个空间安静得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忘了的舞台。林音看着空荡荡的过道,忽然握了握拳。
她抬起手臂,学着视频里那个副领舞的样子,轻轻抖了一下肩膀。
动作生涩得像个提线木偶,却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热烈。
她的脚步在地砖上蹭着滑过去,发出的声音轻微得像是怕吵醒沉睡的城市。货架的阴影温柔地笼罩着她,林音的指尖在腰间虚虚一点,笨拙地转了一个小小的圈。
那件褪了色的工作服,下摆在空中荡开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涟漪,像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努力地,想要翻起属于自己的浪花。
她没有注意到,柜台前的男孩早已收回了催促的话语。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扎着丸子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倦意的女孩,正用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神情,在摆满罐头和泡面的货架前,小心翼翼地跳着舞。
那一瞬间,男孩甚至觉得,这里不是便利店,而是一个不对外售票的、清晨时分的小剧场。他撞见了一只在天亮之后,才敢偷偷舒展翅膀的蝴蝶。
他眨了眨眼,没再出声。最终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句“……神经”,便拉起书包带,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
玻璃门带动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声响。从门缝里溜进来的晨风,扫过货架和冰柜,像一阵迟来的、轻飘飘的掌声,只为赠予这个偷偷起舞的女孩。
林音什么都没听见。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汗湿的碎发黏在耳侧,在便利店柔和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那一刻,这个女孩,不漂亮,也不光鲜,可是她干净又轻盈。
像一只春天里,没来得及被任何人捕捉到的白蝴蝶,在这间小小的便利店里,短暂地,拥有了整个世界作为她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