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堂彻底沦为一座华美的坟墓。
“冰陨”领域消散时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抽离感，仿佛支撑世界的骨骼被悄然抽走。弥漫天地间的绝对严寒如退潮般减弱，但残留的低温依旧足以冻裂金石。檐角垂落的冰剑开始滴水，叮咚声响在死寂的王府里敲打出不祥的韵律。
凌玄霜躺在玄冰棺椁中，面容平静，双眸紧闭，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透明的苍白。她周身不再散发任何气息，没有力量波动，没有生命迹象，如同一尊精心雕琢却失去灵魂的冰像。那曾令整个凤栖大陆战栗的威压，已然烟消云散。
宸王府的天，塌了。
第一个踏入这片禁忌之地的是赫连桀。
他步履很稳，踏在覆着薄冰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这位北漠王子，如今的宸王“臣侍”，脸上没有任何悲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慎。他无视了殿内依旧刺骨的寒意，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冰心堂，最后牢牢锁定在中央那具玄冰棺椁上。
凌玄霜，真的死了？
他不信。
至少，不完全信。
袖中的石片传来一阵阵灼热，并非源自他自身的力量，而是与这殿内某种残留的东西产生了共鸣。是萧清弦星殒一击留下的界外裂痕气息？还是……凌玄霜本人尚未完全消散的某种后手？
他一步步走近棺椁，距离三丈时停下。这个距离，足以他看清棺内女子毫无生机的容颜，也足以在任何异变发生时做出反应。他能感觉到自己锁骨下方那道战俘烙印在隐隐作痛，那是凌玄霜亲手刻下的束缚，此刻似乎也随着主人的“死亡”而变得有些异样。
（她真的放弃了对我的掌控？还是说……这本身就是掌控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赫连桀心底寒意更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凌玄霜的可怕，那个女人的心思比万年玄冰更深沉。死亡，对她而言，未必是终点。
他微微抬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淡的玄黑煞气，试探性地伸向棺椁。他想触碰，想确认，想感知那冰层之下是否还隐藏着未熄的火星。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棺椁表面的刹那——
“赫连哥哥，还是这般心急啊。”
一个略显虚弱，但依旧柔婉的声音在殿门处响起。
赫连桀动作一僵，周身煞气瞬间收敛，转头望去。
苏墨珩扶着精雕玉砌的门框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眼眶红肿，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大的悲痛。他穿着一身素白常服，更显得身形单薄，弱不胜衣。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盒，应当就是苏家秘制的雪髓丸。
“苏弟弟。”赫连桀收回手，神色恢复淡漠，“你来做什么？”
苏墨珩艰难地迈过门槛，脚步虚浮地走进来，每走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他目光哀戚地望向棺椁，泪水瞬间又盈满了眼眶，语带哽咽：“我…我来给王爷送药…虽然…虽然可能已经没用了…”他说着，举起手中的玉盒，声音低了下去，“父亲…父亲他…”
他似乎难以启齿，只是将玉盒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赫连桀冷眼看着他表演，心中嗤笑。苏家动作倒快，和离书刚至，这做派倒是摆得十足。就是不知这悲痛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雪髓丸？”赫连桀目光落在那玉盒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萧清弦目力受损，确实需此物。不过，他现在观星阁生死不知，你这药，送得怕是晚了。”
苏墨珩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萧哥哥他…他怎么样了？我听说他…”
“他以星殒为饵，强行激活界外锚点，自身遭受反噬，如今是生是死，尚未可知。”赫连桀打断他，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事实，目光却锐利如刀，试图从苏墨珩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异样，“你苏家消息灵通，不会不知。”
苏墨珩脸色更白，慌忙摇头：“我…我不知道…父亲只是让我送药…赫连哥哥，王爷…王爷她真的…”他目光再次投向棺椁，泪水涟涟，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赫连桀不再理会他，转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棺椁。苏墨珩的出现打断了他的试探，但也让他更加确定，这冰心堂内，暗流涌动。他能感觉到，除了他自己和苏墨珩，还有别的“东西”在暗中观察。
是那个哑仆？
他神识悄然铺开，如同无形的蛛网，细细感知着殿内的每一寸空间。殿柱之后，帷幔阴影里，甚至那玄冰棺椁之下…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都不放过。
（凌玄霜，你若真死了，这满府的“臣侍”，你留下的这些“暗棋”，又该由谁来执掌？）
就在赫连桀神识扫过东南角那根盘龙柱时，他袖中的石片猛地灼热了一下！
与此同时——
一直匍匐在殿外阴影中的哑仆，突然抬起了头！他佝偻的身躯不再颤抖，浑浊的双眼里爆发出一种狂热与决绝交织的异光！他怀中那已化为齑粉的锚点石子似乎仍有残留，一股微弱却尖锐的界外波动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嗬…嗬…”哑仆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吼，双手猛地插入地面！地面坚冰瞬间融化，露出下面刻画着的、早已准备好的繁复阵纹！
那阵纹幽暗深邃，散发着与之前界外锚点同源的气息！
“不好！”赫连桀脸色骤变！这哑仆竟不是要逃，而是要趁着凌玄霜“死亡”、领域消散、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棺椁上的时候，强行启动第二个后备阵法！他想干什么？接引？还是…毁灭？
苏墨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手中的玉盒差点脱手。
阵纹光芒大盛，幽暗的能量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首先缠向距离最近的——那具玄冰棺椁！
显然，哑仆的目标，是凌玄霜的“尸身”！
赫连桀眼中厉色一闪，几乎本能地就要出手阻止。无论凌玄霜是死是活，她的尸身都蕴含着巨大的秘密和价值，绝不能落入界外之徒手中！
然而，就在他体内玄冰煞气即将喷涌而出的前一瞬——
那具一直沉寂的玄冰棺椁，突然发出了极其微弱，却让赫连桀灵魂都为之一颤的……脉动！
如同冰封的心脏，隔着了无生机的玄冰和死寂的时空，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无质，却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冰寒意志，如同沉睡的太古冰凰悄然掀开了一隙眼睑，漠然扫过在场众生。
赫连桀的动作僵住了。
苏墨珩的哭泣停滞在脸上。
就连那疯狂催动阵法的哑仆，嘶吼声也如同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布满狂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惊愕。
冰心堂内，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只有那棺椁中传来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脉动，如同最终的战鼓，敲打在每一个窥探者的心上。
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