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陨”的余威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沉甸甸地压在宸王府每一寸土地上。那幽蓝色的领域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作一层无形的、刺骨的寒意,渗透进砖石缝隙,缠绕在草木枯枝,更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骨髓里。空气凝滞,连风声都仿佛被冻结,唯有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的声音,提醒着人们方才那近乎神罚的恐怖并非幻觉。
冰心堂已彻底化为一座孤绝的冰冢。厚重的、流转着幽蓝符文的冰壳将其完全封死,隔绝了内外。无人能进,也无人敢出。只有那持续散发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绝对寒意,昭示着其内的主人依旧“存在”。
凌玄霜并未倒下。
她依旧站立在偏殿中央,姿态与启动“冰陨”时别无二致,仿佛化作了一尊真正的冰雕。只是,那周身萦绕的、液态寒冰般的幽蓝气流已变得稀薄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她脸上透明的琉璃色泽下,隐隐透出一种灰败的死气。那双燃烧着本源冰焰的眼眸,此刻火焰也微弱了许多,跳动间带着一种不堪重负的滞涩。
“冰陨”的反噬,远比逼退界外降临更加残酷。它像一头贪婪的凶兽,疯狂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与神魂。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经脉寸断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无数冰刃。血契的阴影在这更宏大的创伤下,反而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生命的沙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但她的神识,因与“冰陨”领域深度交融,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高度敏锐。她如同一个悬浮在王府上空的、冰冷的意识体,清晰地感知着领域内外的一切。
她“看”到楚瑜率领着暗卫,如同沉默的鬼影,在领域边缘巡弋,执行着“蚀骨”预案最后的清理指令,将任何可能被界外力量污染或利用的细微痕迹彻底抹除。
她“看”到苏墨珩瘫坐在他院中的书房里,面前摊开的书卷墨迹已干,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失神地望着冰心堂的方向,脸上再无平日的温润持重,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引以为傲的家世、才学,在那绝对的冰寒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看”到观星阁依旧紧闭,但萧清弦的气息却比之前更加紊乱微弱。强行推演界外与“冰陨”启动的双重冲击,显然让他付出了极大代价。他面前的星盘之上,那颗代表她的辅星,光芒正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黯淡下去,边缘缠绕的死气几乎要将其彻底吞噬。
她还“看”到……冰窖附近,那个蜷缩的佝偻身影。
哑仆。
在“冰陨”领域笼罩下来的瞬间,他怀中那物传来的微弱灼热与排斥感,并未逃过凌玄霜的感知。此刻,他看似与其他仆役一样,在极寒中瑟瑟发抖,麻木呆滞。但凌玄霜的神识却捕捉到,他那双浑浊眼睛的深处,在无人注意的刹那,会飞快地掠过一丝与恐惧截然不同的、近乎狂热的计算光芒。他藏在破旧棉袄下的手,始终紧紧捂着胸口的位置,仿佛那里藏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是那未能找到的铁片残骸?还是……别的什么?
凌玄霜意念微动,一缕极其细微、几乎与领域内无处不在的寒意融为一体的神识,如同最狡猾的冰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哑仆。
没有直接探查,那会打草惊蛇。只是如同附骨之疽,牢牢锁定。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意识几乎要脱离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强行维持“冰陨”领域和高度敏锐的神识,消耗太大了。
她必须做出选择。
是继续维持这耗费巨大的领域威慑,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下一次界外冲击?还是……主动出击,在自己彻底油尽灯枯之前,斩断所有隐患?
没有犹豫。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调动起一丝残存的力量,并非用于修复自身,而是化作一道冰冷无波的意念,直接穿透冰壳,传入守在外围的楚瑜脑中:
“东南……三巷,第七户,灶台下。”
那是暗卫之前汇报中,一个与失踪仆役有牵连、但证据不足未曾动用的外围眼线之家。此刻,在凌玄霜高度凝聚的神识扫描下,那灶台下隐藏的、一丝与“引魂牵”香灰同源的微弱能量波动,无所遁形。
这道指令传出,凌玄霜身躯剧颤,包裹着她的幽蓝气流又黯淡了一分,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尚未落地便已成冰。
楚瑜接到指令,没有任何迟疑,眼中寒光一闪,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炷香后,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被风雪和领域寒意掩盖的闷响,随即重归死寂。
凌玄霜“看”到了结果。隐患已除。
但她心中并无丝毫轻松。
界外的威胁如芒在背,府内的暗流并未平息,哑仆身上的疑点愈发明显,而她的时间……不多了。
霜痕已深,噬心刻骨。
她这具残躯,还能支撑着,为这摇摇欲坠的王府,挥出几剑?
冰冢之内,那双幽蓝的冰焰微微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的冰冷。
她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外界的一切,将全部残存的心力,用于维系这具躯壳最基本的生机,以及……那如同蛛网般,依旧牢牢锁定着哑仆的、最后一缕神识。
狩猎,尚未结束。
只是猎手,也已濒临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