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传来的谕令,是以朱砂混着金粉,誊写在明黄蛟绡上的。当秦姑姑捧着那卷轴,面无表情地在冰心堂外宣读时,连呼啸的寒风都仿佛为之一滞。
“陛下有旨,三日后于天坛祭天,祈凤栖国运昌隆,佑八方子民。着宸王凌玄霜,率府中诸人,依制参祭,不得有误。”
祭天。
这两个字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在宸王府每一个人的心上,更在赫连桀沉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祭天大典,凤栖王朝最为隆重的盛典,女帝亲临,百官扈从,万民瞩目。那将是何等宏大而严密的场合?那也将是……何等难得的、局面复杂、视线交织的混乱之机?
他低垂着眼,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听着秦姑姑平淡无波地交代着种种规矩禁忌——服饰、仪态、站位、进退……每一项都繁琐至极,透着皇权无可置疑的威严与森严的等级。他能感受到身旁其他侍君,如云舒之流,那无法抑制的紧张与细微的颤抖。
而凌玄霜,只是静静立在冰心堂前的台阶上,冰蓝色的朝服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她并未看那谕令,目光遥遥望着皇城的方向,绝美的侧脸如同冰雕,看不出丝毫情绪。但赫连桀能感觉到,在她那冰封的平静之下,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正在酝酿。祭天,于她而言,恐怕不仅仅是仪式,更是权力的展示,是各方势力暗流交锋的舞台。
谕令宣读完毕,众人叩首领命。赫连桀随着人流起身,准备退回寒寂院,脑中已开始飞速盘算。
“赫连桀。”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冰锥,瞬间钉住了他的脚步。
他缓缓转身,躬身:“王爷。”
凌玄霜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看着他。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或玩味,而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冰冷,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被送往特定场合的器物是否合用。
“祭天大典,非同小可。”她缓步走下台阶,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带来的压迫感却如同山岳,“你,代表的是宸王府的颜面,更是本王的脸面。”
她的指尖隔空划过他脚踝的位置,那里,墨玉环在衣袍下散发着无形的寒意。
“届时,帝气笼罩,百官环视,万民跪拜。你这身骨头,若敢有半分异动,或是泄露出半点不该有的气息……”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骨髓深处那冰髓刻纹骤然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已是最好的诠释。
那痛楚远超以往,带着一种规则层面的警告,仿佛他整个存在都被瞬间攥紧,只需她一个念头,便会彻底湮灭。
赫连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稳住身形,声音低沉而顺从:“罪臣……明白。”
“明白就好。”凌玄霜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例行的敲打,“下去准备吧。”
赫连桀躬身退下,直到转过回廊,远离了那冰冷的视线,才允许自己微微喘息。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凌玄霜的警告绝非虚言。祭天大典上帝气浩荡,对冰髓刻纹这类控制手段是否有影响尚未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那种场合,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引来灭顶之灾。
然而,危机向来与机遇并存。
帝气浩荡,或许也能干扰甚至压制凌玄霜的感知?百官万民在场,视线混杂,是否也能为他提供前所未有的掩护?更重要的是,萧清弦……他必然也会在场。那个心思难测的谋士,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会有什么动作?是否会再次与他进行那无声的“合作”?
回到阴冷潮湿的寒寂院,赫连桀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石门,缓缓滑坐在地。他闭上眼,意念沉入体内。
那几处被他和萧清弦合力撬动出一丝“裂纹”的刻纹节点,在经历了方才凌玄霜的警告后,似乎变得更加敏感,残留着细微的酸胀感。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石片的能量,以极其温和的方式抚过,不敢再有任何试探。
三日后……
他需要在这三天内,将状态调整到最佳,将所有的谋划深埋,将所有的锋芒彻底收敛。他需要像一个最完美的傀儡,一个最顺从的侍奴,直到那个至关重要的时刻来临。
夜色渐深,寒寂院内寂然无声。
而在宸王府的另一端,萧清弦独坐于观星阁内,指尖在冰冷的星盘上缓缓摩挲,推演着繁复的星轨。天幕之上,代表帝星的紫微光华大盛,但其周围,数道隐晦的暗芒亦在悄然靠近。
“祭天……”他低声自语,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笑意,“风云将起,龙蛇争渡。赫连桀,但愿你这条困于浅滩的蛟,能抓住这唯一的……跃渊之机。”
他抬手,将一枚材质特殊、纹路与之前被毁玉符有几分相似的黑色棋子,轻轻按在了星盘上帝星之侧,某个代表着“变数”的隐秘方位上。
棋子落下,无声无息,却仿佛牵动了冥冥中无数看不见的线。
皇城司的谕令,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宸王府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下,激起了层层叠叠、方向难测的涟漪。
祭典未至,暗涌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