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的死寂被赫连桀那声破碎的“谢赏”击碎,又迅速陷入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凝滞。他撑在案几上的手臂青筋虬结,如同冰层下挣扎的树根,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冰晶,扑簌落在华贵的地毯上,转瞬融化,留下深色的湿痕。
凌玄霜指间的酒杯顿在半空,凤眸微眯,映着烛火,深处那点玩味悄然转化为一丝极淡的惊异。她清晰地感知到,赫连桀体内那原本应彻底爆散、摧毁他所有生机的寒毒,此刻正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强行束缚、压缩,并非驱散,而是在他经脉中形成了一个危险的、高速旋转的冰寒旋涡!
“暖阳春”的阴毒,冰棱残留的锐寒,与他自身那缕微弱却顽强的寒流,还有某种……更为古老、更为隐晦的力量,正被强行糅合在一起!这个过程狂暴而痛苦,足以将任何人的意志碾碎,可那双深碧眼眸中的火焰,却在冰封的痛苦之下,燃烧得愈发炽烈。
赫连桀的感官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模糊又敏锐。他听不见周围的抽气声,看不见苏墨珩眼中那难以掩饰的震动,他的全部世界,只剩下体内那个正在成型的、由剧毒与痛苦铸就的冰旋。
黑石在靴筒中持续散发着灼热的吸力,如同一个贪婪的熔炉,不断抽取着寒毒中最暴戾、最不受控制的部分,只留下相对“纯净”的冰寒能量,投入那漩涡之中。而怀中的石片,则持续释放着微弱却坚韧的热流,如同最细的丝线,勉强维系着他心脉与灵台的清明,让他不至于在力量成型的瞬间自我毁灭。
(撑住……)
他咬紧牙关,齿缝间满是血腥。这不是凌玄霜期望的崩溃,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既然毒药无法避免,那便将它变成淬炼自身的火焰!既然力量微薄,那便用敌人的刀,来铸自己的甲!
冰旋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带来的痛苦也呈倍增长,他感觉自己的经脉仿佛被无数冰刃反复切割、重塑。但在这非人的折磨中,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实的力量感,正从那旋涡中心滋生、壮大!
他能“看到”,那冰蓝色的旋涡逐渐稳定下来,不再肆意破坏,而是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自行运转,每一次旋转,都将他破碎的经络强行拓宽一分,将那混乱的寒毒驯化一分。它不再仅仅是凌玄霜的毒,也不再仅仅是石片的热,而是开始带上属于他赫连桀的、带着北漠风沙与不屈意志的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宴厅内的烛火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赫连桀猛地睁开眼!
深碧的瞳孔深处,那冰蓝色的漩涡印记一闪而逝。他缓缓直起身,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形依旧瘦削,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冰冷而危险的气息,却让离他最近的几个宾客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肩胛处那被冰棱擦过的伤口,不知何时已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冰晶,不再流血,刺痛也减轻了许多。
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而过,一缕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霜气的寒意萦绕不散。
他成功了。
在凌玄霜亲手布下的杀局中,他非但未死,反而借着这淬毒的琼浆,强行在体内铸就了一道属于他自己的、冰寒的脉络雏形!
他再次看向凌玄霜,这一次,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北漠最深最冷的寒潭,深不见底,却暗流汹涌。
“王爷的‘暖阳春’,”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果然……功效非凡。”
凌玄霜放下酒杯,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她看着赫连桀,看了很久,眸中神色变幻,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难以测度的平静。
“看来,”她缓缓起身,绯红衣袖拂过案几,带起一阵冷香,“本王的年礼,你收下了。”
她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席。
“散宴。”
两个字,为这场淬毒的盛宴画上了句号。
宾客们如蒙大赦,纷纷起身,仓促行礼后匆匆离去,不敢再多看那立在厅中、如同从地狱归来的身影一眼。
苏墨珩落在最后,他经过赫连桀身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目光复杂地掠过他肩胛那层诡异的冰晶,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快步离开。
转瞬之间,喧闹的宴厅只剩下赫连桀一人,立于满地狼藉的杯盘之间,如同孤岛。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那缕若有若无的寒气,感受着体内那自行运转的冰漩带来的、混杂着痛苦与力量的奇异感受。
冰旋铸脉,九死一生。
这条路,他走通了第一步。
而前方,注定是更深的冰雪,与更烈的寒风。
他收拢手指,将那缕寒气握于掌心,转身,一步步走出这奢华的囚笼。靛蓝的背影在空旷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孤绝,也格外……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