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省的余威如同浸骨的寒气,久久不散。各院主子返回后,皆紧闭院门,连日常的走动都近乎绝迹。宸王府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唯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加密集,踏在清扫过的雪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凌玄霜半倚在冰心堂偏殿的暖榻上,身上盖着厚重的雪狐裘,面前摊开着一卷边境军报,目光却并未落在字迹上。秦姑姑奉上的汤药在一旁的小几上氤氲着热气,她却迟迟未动。
楚瑜如同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王爷。”他声音低沉,“王府内外已彻查三遍,地牢废墟亦已清理完毕,并未发现那铁片踪迹。各处暗哨、密道,包括各位……夫君院中安插的眼线,回报均无异动。”
凌玄霜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冰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阴霾。那铁片竟如同凭空蒸发了一般?是毁在了能量风暴中,还是……被人抢先一步取走?
“扩大范围,”她声音带着一丝病中的沙哑,却不容置疑,“王府周边三里,所有可能藏匿之处,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是。”楚瑜领命,却并未立刻退下,迟疑片刻道,“王爷,如此大动干戈,恐引人注目……”
“那就让他们注目。”凌玄霜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在这时候,伸手碰不该碰的东西。”
楚瑜心神一凛:“属下明白!”
他起身,正要离去,凌玄霜却又开口:“等等。”
楚瑜停步转身。
“赫连桀的旧仆,那个叫阿什么的北漠人,处理干净了么?”她问得轻描淡写。
楚瑜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回王爷,祭天大典后,按您的吩咐,所有与赫连桀关系密切的北漠旧仆,皆已‘意外’身亡,尸骨无存。”
凌玄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赫连桀虽已镇入玄冰狱,但任何可能与他有所牵连的隐患,都必须彻底清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楚瑜悄然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凌玄霜端起那碗已然微凉的汤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还是仰头饮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轻微的反胃,她强行压下,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
伤势远未到可以忽视的地步。冰凰血契的反噬,如同附骨之疽,时刻蚕食着她的生机与力量。每一次动用神识,每一次下达命令,都伴随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但她不能示弱,哪怕一分一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融于风雪的脚步声,并非侍卫巡逻的规律步伐。
凌玄霜眸光一凝。
秦姑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低声道:“王爷,哑仆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哑仆?凌玄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个平日里浑浑噩噩、只知埋头干活的哑巴?
“让他进来。”
哑仆佝偻着身子,几乎是匍匐着爬进殿内,浑身沾满雪水泥污,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腐气味。他不敢抬头,只是伸出枯瘦肮脏的手,将一团用破布紧紧包裹的东西,高高举过头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切声响。
秦姑姑上前,接过那团破布,入手沉甸甸,冰凉刺骨。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块沾着泥土和暗褐色污迹的、断裂的玄铁锁链碎片!正是那日用来禁锢赫连桀琵琶骨的锁链!
凌玄霜瞳孔微缩。
哑仆又拼命地比划起来,指向地牢的方向,又指向王府西北角,做出挖掘和藏匿的动作,最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向自己的眼睛,又猛地指向殿外某个方向,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
他在说,他在地牢废墟清理时,偷偷藏起了这些锁链碎片,并且,他看到了……两个人影?在西北角?
“你看清了是谁?”凌玄霜声音冰冷。
哑仆疯狂摇头,又点头,手舞足蹈,表情扭曲,显然无法准确表达。
凌玄霜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那浑浊的脑子,看清里面的真相。哑仆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带他下去,找个懂手语的,问清楚。”凌玄霜对秦姑姑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若他所言属实,重赏。若有半句虚言……”她未尽之语中的杀意,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是。”秦姑姑示意殿外侍卫将几乎虚脱的哑仆拖了下去。
凌玄霜的目光落在那几块玄铁碎片上,锁链断裂处参差不齐,并非利器切割,更像是被某种巨力生生崩断!是赫连桀最后爆发的那股诡异力量所致?
而哑仆看到的“两个人影”……会是楚瑜搜寻未果的铁片的关键线索吗?西北角……那里除了废弃的院落,便是……
她脑中飞快闪过几个可能的地点,最终定格在一处——靠近王府边缘,与皇家林苑接壤的一片区域,那里有几处早已废弃不用的旧库房和……一条隐秘的排水暗道。
“楚瑜。”她再次唤道。
黑影应声而现。
“重点搜查西北角,尤其是废弃的旧库房和那条排水暗道。”凌玄霜命令道,“发现任何异常,格杀勿论。”
“是!”楚瑜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
凌玄霜重新靠回软枕,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雪狐裘柔软的绒毛。
哑仆的告密,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借他之手传递信息?那两个人影,是真实存在,还是哑仆的臆想或被人利用?
无论真相如何,这潭死水,终于被搅动了。
而她,只需坐在钓鱼台上,等着那藏不住的鱼儿,自己冒出头来。
雪,不知何时又悄悄落了下来,纷纷扬扬,掩盖着白日里的一切痕迹,也掩盖着暗夜中,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杀机,已悄然潜伏于这纯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