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起。
周乾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只紫黑色的鸽子上。
它没有寻常信鸽的惊慌，反而歪着头，用那双豆大的黑眼睛，平静地回望着御书房内的天子。
一道平地惊雷，在周乾的脑海中炸开，让他浑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这只鸽子，是楚威的！
高远，他的心腹重臣，冒着必死的风险，用楚休的鸽子，给他送来了一封警告他“切莫挑衅”楚休的密信！
这说明什么？
说明不管高远写信的整个过程，楚休看没看在眼里！
但高远送信，楚休不但没有阻止，反而还“好心”地提供了更快捷、更精准的送信工具！
大周境即便是他麾下的影龙卫养的鸽子，也不会直接飞到他的御书房。
他周乾将大夏京都乃至皇宫渗透成了筛子。
可楚威同样在他的玉京城，以及皇宫大内中安插了不少人。
瞧瞧，连直接能飞到他御书房的鸽子都培养了出来。
这一次，不藏了。
直接让鸽子携带着高远的密信送到他面前。
楚威不是在警告他，是在戏耍他！
楚威是在用这种方式，赤裸裸地告诉他：你所有的秘密，你所有的安排，都是你的自以为是，在我面前，全都是透明的！
他现在敢百分之百肯定，之前他给王佳豪传信的事，肯定就被传了出去。
不然楚休也不会应对的如此轻松。
周乾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无比困难，胸膛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沉重而灼热。
他原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棋手，俯瞰着棋盘，将楚威和楚休父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现在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棋手！
他分明是被楚威放在琉璃盏里，供楚威观赏的蛐蛐！
他自以为是的每一次振翅鸣叫，每一次凶狠攻击，在远在大夏的楚威眼中，都只是无聊的消遣！
这还是他了解的那个只懂阴谋诡计，守成有余，不知进取的大夏皇帝嘛？
“陛下？”
马承泽的声音将周乾从几近崩溃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看到周乾的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白，那只握着丝绢的手，青筋暴起，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周乾猛地回神，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帝王的镇定，可开口的声音却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
“丞相……”
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之前所有的计策，所有的安排，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楚休既然敢让高远送信，就说明他早就料到自己会有的反应，并且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一次，要是他命人动手，前方等待着的，绝对不是一个羸弱的，可以随意宰杀的使团，而是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深渊！
自己派出去的那些暗卫和死士，恐怕连对方的影子都摸不到，就会被屠戮殆尽！
到那时，自己损兵折将不说，还会被楚休抓住把柄，坐实了大周背信弃义、意图谋害使臣的罪名。
届时，大夏再以此为借口号召天下，群起而攻之，自己将会在天下人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好狠的算计！
好毒的阳谋！
周乾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是怕了楚休麾下使团的武力，而是怕了这种被楚威完全看透，所有行动都被预判的无力感。
这是一种情报被完全碾压的无力！
他再看向手中的丝绢，那句“非疯，是魔”，此刻显得如此的苍白。
高远还是太天真了。
楚休这哪里是魔？
这分明就是一个将人心玩弄到极致，将所有人都视作玩物的怪物！
而这只怪物，身后被一个洞察他所有的人所操控着。
对付他，对付大周，更是无往不利。
马承泽见周乾身形晃动，连忙上前一步，满脸忧色道：
“陛下，您龙体要紧！”
周乾摆了摆手，撑着龙椅的扶手，缓缓坐了下去。
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此刻却让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滔天怒火已经被一种更深沉的忌惮所取代。
他看着马承泽，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道：
“传朕旨意。”
“所有针对大夏使团的行动，全部取消。”
“沿途州郡，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前去骚扰、挑衅。”
“让大夏使团……安安稳稳地到玉京城来。”
马承泽心头巨震。
虽然他不知道那张小小的丝绢上写了什么，但能让陛下在短短瞬间之内，推翻之前所有的部署，做出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可见其内容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这位老谋深算的宰相没有多问一个字。
他知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老臣，遵旨。”
马承泽躬身领命，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偌大的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周乾一人。
他瘫坐在龙椅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抬头，看了眼那只依旧停在窗棂上的紫黑色鸽子。
这一刻，那只鸽子仿佛读懂了他眼神的无力，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振翅一飞，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还真是......来去自如啊......”
周乾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喃喃道：
“朕的皇宫，朕的御书房，竟成了一个畜生都能来去自如的后花园？”
周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战栗。
他忽然觉得，这温暖如春的御书房内，四面八方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如果楚威知道了周乾此刻的感受和想法，定会拎壶酒，同周乾大醉一场。
醉后搂着周乾痛哭流涕的喊道：“老哥，还是你懂我啊！我就是这种感受！”
“不过，你别乱想是我行不行？”
“你懂我的，我没这么大的本事！”
“这都是那个逆子啊，那个逆子的行为。”
“呜呜呜，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
就在周乾陷入对自我能力的怀疑时。
一名小太监神情紧张，不顾宫中规矩，迈开双腿奋力奔跑了进来，并尖声喊道：
“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