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K437分道扬镳后,艾薇儿踏上了返回银月城的孤独旅程。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不仅源于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玛娜本源的枯竭,更源于内心那份沉甸甸的、对未知未来的恐惧与对同伴命运的担忧。她依靠着精灵对森林的天然亲和力,勉强辨识着方向,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中艰难穿行,躲避着变异生物的窥视和偶尔出现的海克斯巡逻队。
她不敢过多动用那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玛娜,只能依靠坚韧的意志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脑海中不时浮现出K437那残破的、毅然选择孤独前行的钢铁身影,以及他关于银月城可能并非庇护所的冰冷分析。这些念头如同阴影般缠绕着她,让归乡之路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预兆。
随着她逐渐靠近永恒之森的核心区域,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开始萦绕在心头。空气中原本应该越来越浓郁的、充满生机的自然玛娜,变得稀薄而紊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死寂,以及一种隐隐令她作呕的、陌生的能量残留。
当她终于跋涉到银月城外围,那片在她记忆中被称为“梦境林地”的古老森林边缘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僵立在原地,碧色的眼眸因极致的震惊与恐惧而瞪大,几乎停止了呼吸。
这……这里真的是梦境林地?
记忆中的梦境林地,是永恒之森的瑰宝,是精灵文明的摇篮。绵延数千里的参天古木,枝桠交织成翡翠般的穹顶,阳光透过缝隙洒下,化作斑驳陆离的光之精灵。林间流淌着歌唱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百花与晨露的芬芳,温顺的月光麋鹿漫步其间,奇异的魔法生物在树影间闪烁,古老的树灵低语着岁月的秘密。这里是精灵们吟唱诗歌、与自然之灵沟通的圣地,是生机与魔法的交响乐章。
但此刻,映入她眼帘的,只有……死寂。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令人心悸的焦黑。
那些曾经高耸入云、见证过无数岁月流转的古老巨树,消失了。不是被砍伐,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碾碎、焚毁,只留下无数飘扬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灰烬,如同为整片林地举行的一场绝望的黑色葬礼。曾经肥沃、覆盖着柔软苔藓和奇异菌类的土地,变得焦黑板结,龟裂开一道道如同伤疤般的裂痕,没有任何植物能够在此扎根。
林中的生灵呢?那些温顺的麋鹿、灵动的林兔、高傲的角鹰兽、乃至那些强大的、由纯粹玛娜构成的魔法生物……全都消失了。没有尸体,没有骸骨,只有一些零星散落的、如同被风化的沙雕般的残迹,轻轻一触便会崩塌消散,仿佛它们的存在本身都被某种力量从根源上抹除。
唯有一些巨大无比的、边缘呈现琉璃化的深坑,如同大地上溃烂的疮疤,散布在这片死亡的绝域中。坑洞深处,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紊乱特性的能量余波——恶性魔法因子。仅仅是站在边缘,吸入一点点那污浊的空气,艾薇儿就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肺部火辣辣地疼,体内的玛娜(尽管已近乎枯竭)都开始躁动不安,仿佛遇到了天敌。
美丽的、生机勃勃的梦境林地,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已然化为了一片毫无生气的、充斥着死亡与污染绝域!
是空袭!A0的空袭!那些从天而降的“高能炸弹”!它们不仅毁灭了神城废墟的贫民窟,更是将魔爪伸向了精灵的圣地!它们释放的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破坏力,更是这种能够侵蚀生机、扭曲魔法、污染土地的恶性魔法因子!
即便早已从K437口中和神城废墟的遭遇中对海克斯集团的毁灭性力量有过了解,但亲眼看到家乡的圣地被摧残至此,那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依旧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艾薇儿!她双腿一软,跪倒在焦黑的土地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混合着脸上的灰烬,无声地滑落。她伸出颤抖的手,抓起一把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黑土,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令她灵魂都感到刺痛的死亡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残忍?这片林地做错了什么?那些生灵做错了什么?
唯独……银月城。
她抬起泪眼,望向远方。在那片死亡绝域的尽头,永恒之森的王都——银月城,依旧巍然矗立。高耸的、仿佛由月光与白银铸就的城墙和尖塔,在灰暗的天空下散发着柔和的、自我保护性的魔法光辉。强大的联合护城法阵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整座王城笼罩其中,隔绝了外部弥漫的恶性魔法因子和死亡气息。
A0,没有轰炸银月城。
这个认知让艾薇儿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不是仁慈,而是更深的算计。毁灭外围的林地,屠戮生灵,污染土地,是为了展示武力,摧毁精灵族的战争潜力和精神象征,同时最大限度地保存银月城本身的价值——无论是作为谈判的筹码,还是作为未来占领后的统治中心。
她擦干眼泪,强忍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不适,支撑起身体,朝着那座在死亡环绕中孤零零屹立的王城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故乡的尸骸之上。
通过严密戒备的城门,穿过依旧繁华(却莫名带着一丝压抑)的街道,艾薇儿终于回到了精灵王庭——那棵巨大的、被称为“世界之根”的古老圣树内部构筑而成的宫殿。
她的回归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侍卫和侍女们看到衣衫褴褛、憔悴不堪的公主殿下,无不露出惊讶和担忧的神色。
很快,她被引领至女王的觐见厅。
精灵女王艾拉·逐星,端坐在由活体藤蔓与纯净水晶编织而成的王座上。她拥有着与艾薇儿相似的绝美容貌,但岁月(对精灵而言极其漫长)和身为王者的责任,在她眼中沉淀下更多的威严与智慧。当她看到失踪多日、杳无音讯的女儿终于归来,那份深藏于威严之下的担忧瞬间化为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艾薇儿!我的孩子!”艾拉女王快步从王座上走下,不顾仪态地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感受着母亲温暖的怀抱,嗅着那熟悉的、带着圣树清香的气息,艾薇儿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她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与温暖。
“母亲……我……”她哽咽着,不知从何说起。
艾拉女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之前你偷偷跑出去打猎玩耍,却引来了代达罗斯之子,导致边境巡逻队出现漏洞,这本是重罪……”她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不过,既然你平安归来,此事便不再追究。毕竟,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就当是年少贪玩,一场虚惊罢了。”
女王的话语中透着对女儿的溺爱和维护,试图将这次事件轻描淡写地揭过。在她看来,女儿只是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冒险。
然而,艾薇儿却从母亲的怀抱中抬起头,擦去眼泪,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凝重。
“不,母亲大人。”她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事情……远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这次出去,并非为了玩耍,也并非偶然遭遇代达罗斯之子。”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母亲疑惑而逐渐变得认真的目光,开始讲述她这段时日以来,那如同噩梦般的经历。
她从私自离开的真正原因(对封闭环境的不满与对外界的好奇),到在森林中遭遇K437并被其“俘虏”(她隐去了K437觉醒和后续帮助她的细节,暂时描述为一个特殊的、没有立刻杀死她的代达罗斯之子),再到被带入神城废墟的所见所闻——海克斯集团的强大科技、那座如同钢铁巨兽的前进基地、贫民窟的混乱与挣扎……
她重点描述了A0的存在,那个冷酷无情的总指挥,以及她如何视生命如草芥。她讲述了那场针对她和K437的、却将成千上万贫民一同抹去的恐怖空袭,描述了那片燃烧的炼狱和无数戛然而止的生命。
最后,她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痛,指向王庭之外的方向:“而我们所看到的,梦境林地的毁灭……母亲,那也是A0做的!是她的轰炸机,投下了那些散发着恶性魔法因子的炸弹,在短短时间内,就将我们的圣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艾薇儿的叙述,如同一道道惊雷,接连在寂静的王庭中炸响!
尤其是当她提到A0这个凌驾于所有可见武力之上的、冷酷的操纵者,以及她为了清除两个目标就不惜发动毁灭性空袭、甚至悍然攻击精灵圣地的行为时,艾拉女王脸上的从容和溺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沉的、被冒犯的愤怒!
她原本以为只是女儿的一次任性引发的边境冲突,最多涉及到几台失控的战争机器。却万万没有想到,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庞大、如此冷酷、且直接将矛头指向精灵族核心利益的巨大阴谋和威胁!
A0……海克斯集团……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征服土地,而是要从根本上摧毁诺德海姆原有的一切秩序和文明!
艾拉女王缓缓坐回王座,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着下方虽然憔悴却目光坚定的女儿,意识到她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个人的惊险故事,更是一个可能决定整个永恒之森,乃至整个诺德海姆命运的巨大警示和……关乎生存的可怕真相。
王庭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第二卷,第四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