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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州偃师县

春夜的雨,细得像揉碎的银丝,织着满城的湿意,连风里都裹着海棠的冷香。听雪轩的窗棂上,挂着半只素白纸鸢——是上月陈琰陪吕清薇扎的,翅尖绣着朵银线海棠,如今被雨打湿,软塌塌地垂着,水珠顺着纸纹往下淌,滴在窗下的青瓷盆里,溅起细碎的涟漪。

吕清薇倚窗而立,身上穿件月白襦裙,袖口绣着同纸鸢上一样的银线海棠,指尖沾着点淡绿色的药汁——方才正给城外送来的伤兵配止血方,案头还摊着未合的《千金方》,书页间夹着晒干的艾草,旁边摆着只白瓷碗,碗底剩着些药渣,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薄荷与艾草混在一起的气息。她指尖轻轻抚过医书里“外伤急救”的章节,目光却没落在字上,只凝在窗外被雨打弯的海棠枝上,枝桠间还挂着片未落的花瓣,被雨泡得发白。

“小姐,您又盯着窗外发愣呢?”素纨捧着只描金白瓷杯进来,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刚走到近前,就把杯子往吕清薇手里塞,“这安神茶我温了第三回,再凉就伤胃了,您多少抿两口。陈公子去城外查那批‘问题药材’才三日,按理说也该有消息了,您别太着急。”

素纨是吕清薇的陪嫁侍女,跟着她快十年,最懂她的心思——自陈琰奉命去洛州城外追查幽冥道私运有毒药材的事,吕清薇就没睡过安稳觉,夜里总抱着那本陈琰送的《医宗金鉴》,天亮就守在窗边等消息。

吕清薇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却没喝,只轻声应了句:“我知道,就是……总怕他出事。城外那些人,手里都有家伙。”

话音未落,窗外忽有“扑棱”一声轻响,盖过了雨打海棠的细碎声。一只黑鸦抖着湿淋淋的翅膀,落在窗台边缘,爪子里紧紧坠着半枚青铜虎符,符身被雨水打亮,上面刻着的“琰”字格外清晰,边角还留着几道旧磨损——那是陈琰的随身虎符,他从玄镜司调去洛州时,特意跟吕清薇说过,这虎符是他父亲传下来的,绝不会离身。

吕清薇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素纨也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黑鸦爪间解下虎符,虎符下面系着根熟丝红绳,绳结是陈琰最常用的“平安结”,绳尾裹着张粗麻纸,纸角沾着半干的血渍,雨水晕开血痕,透着股刺鼻的铁锈味。

她指尖微颤地拆开红绳,展开那张染血的纸,上面只有寥寥七个字,字迹仓促却有力,是陈琰的笔锋:“他已抵城外,月娥有难。”

“月娥?”素纨凑过来一看,脸色瞬间白了,“是城南药铺的苏月娥姑娘?陈公子说过,苏姑娘帮他盯着幽冥道的药材动向,难道……”

吕清薇没说话,只攥紧了那张染血的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铜虎符的冷意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里的慌。她抬头看向窗外,雨丝更密了,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混着雨音,显得格外沉。

与此同时,洛州城东的章府西院,却比听雪轩更显冷清。老海棠树的枝桠歪歪斜斜地伸着,雨打在枯叶上,“沙沙”地落在地上,积成一滩滩泥水。杨枕溪跪在海棠树下,身上穿的青布衫早已被雨水打透,贴在背上,膝盖处沾着厚厚的泥和草屑,连裤脚都泡得发皱——他已经在这儿跪了半个时辰,腿早就麻得没了知觉,却仍死死攥着手里的半块羊脂玉玦。

玉玦通体莹白,上面刻着个“琰”字,与陈琰的青铜虎符上的字一模一样,玦口处有一道细细的白痕,是他十二岁那年,跟父亲章承业练剑时,不小心磕在剑鞘上留下的。父亲临终前,把这半块玉玦塞给他,说“这玉玦与玄镜司陈校尉的虎符成对,关乎洛州药材的命脉,你一定要护住,绝不能落入幽冥道手里”,这话他记了三年,连夜里睡觉都把玉玦藏在枕下。

他仰头望着漏雨的屋檐,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滴,砸在他的发间,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一起滑进衣领。喉间发紧得厉害,像堵着团湿棉花,连呼吸都觉得疼,却还是对着海棠树的方向,低声呢喃:“爹,儿子没用,没能护住您,还让您被幽冥道诬陷通敌。但您放心,这半块玉玦,儿子就算拼了命,也会护住,绝不会辜负您的嘱托,更不会让洛州的百姓,被那些有毒的药材害了。”

说罢,他松开攥得发僵的手,指尖轻轻拂过玉玦上的“琰”字,然后从怀里掏出张油纸,把玉玦仔细包好,再用手指在海棠树根下挖了个深穴——穴底还垫了层干燥的艾草,是他白天特意晒的,怕玉玦受潮。埋好玉玦后,他又用脚把土踩实,捡了块带青苔的石头压在上面,刚好遮住土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埋着东西。

远处忽然传来管家的脚步声,伴着压低的呼喊:“二公子,雨这么大,您快回屋吧,要是淋出病来,可怎么对得起老爷?”

杨枕溪赶紧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拍了拍膝盖上的泥,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海棠树才站稳。他回头看了眼压着石头的地方,低声又说了句“爹,莫要声张”,才转身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青布衫的衣角扫过湿泥,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雨丝抹平。

洛州的雨,还在下着。听雪轩里,吕清薇已把青铜虎符和染血的纸收好,正对着素纨吩咐“把我药箱里的止血散、金疮药都装着,再备两匹快马,我要去城外找陈琰”;章府西院的海棠树下,那块带青苔的石头静静躺着,护着底下的半块玉玦。没人知道,这半枚虎符、半块玉玦,即将把吕清薇、陈琰与杨枕溪的命运,紧紧缠在一起,也即将揭开洛州城深处,幽冥道藏了多年的阴谋。

吕清薇把染血的纸折进贴身衣襟,青铜虎符塞进药箱夹层,指尖扫过药箱里的金疮药瓷瓶,又额外抓了把晒干的艾草——陈琰怕潮,伤口沾了湿气容易化脓。素纨正忙着牵马,见她还在收拾,急得直跺脚:“小姐,雨越下越大了,再耽搁,城外的路就要被泥堵了!”

“慌什么。”吕清薇把药箱扣紧,系在马鞍上,又从衣柜里翻出件墨色披风,罩在月白襦裙外,“你留府里,即刻去玄镜司洛州分署,找李校尉传信,就说陈琰在城外遇困,苏月娥有难,让他带二十名卫士,往洛阳方向赶。切记,别走正门,怕有幽冥道的眼线。”

素纨点头应下,又把个油纸包塞到她手里:“这里是我刚烙的芝麻饼,您路上垫垫肚子。小姐,您一定要小心,遇到危险别硬拼,等校尉们来支援。”

吕清薇接过饼,拍了拍她的肩,翻身上马。墨色披风被雨打湿,贴在马背两侧,马蹄踏过听雪轩外的青石板,溅起的泥水沾了裙角,她却顾不上擦,只扬鞭轻喝:“驾!”马儿嘶鸣一声,冲进雨幕里,往洛州城外的方向奔去。

雨丝砸在脸上,像细针似的扎着,吕清薇眯着眼,辨着前方的路。城外的官道本就凹凸不平,此刻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马蹄踩下去,陷进泥里半寸,每跑一步都格外费力。她攥着缰绳的手,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指尖冻得发僵,却不敢松劲——脑子里反复闪着那张染血的纸,“月娥有难”四个字,像块石头压在心上。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两道模糊的人影,正往相反方向退。吕清薇赶紧勒住马,抬手按住腰间的短刀——那是陈琰送她的,刀身虽短,却锋利得很。

“来者何人?”对面的人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警惕,雨幕里,能看清他身上的青布衫还在滴水,手里攥着个油纸包,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吕清薇眯眼一看,竟是章府的二公子杨枕溪。她之前随陈琰去章府吊唁章承业时,见过他一面,记得这人文弱,却性子执拗。“是我,吕清薇。杨公子,这么大的雨,你往城外跑什么?”

杨枕溪听到“吕清薇”三个字,才松了些警惕,催马凑过来,目光落在她马鞍上的药箱,又扫过她披风下的墨色衣角,低声道:“吕小姐是去寻陈校尉?章府里有幽冥道的眼线,我怕埋在西院的玉玦不安全,想往洛阳去,找玄镜司总署的人帮忙,刚好和你同路。”

“玉玦?”吕清薇心里一动,伸手从药箱夹层里摸出青铜虎符,递到他面前,“是刻着‘琰’字的羊脂玉玦吗?和这虎符成对?”

杨枕溪瞳孔骤缩,盯着虎符上的“琰”字,连忙点头:“正是!吕小姐怎么会有这虎符?”

“是陈琰让黑鸦送来的,还有句话,说他已抵城外,苏月娥有难。”吕清薇把虎符收回,“既然同路,那就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你护着玉玦,我护着药箱,咱们尽快到洛阳城外,找到陈琰。”

杨枕溪应下,把手里的油纸包往怀里又紧了紧——里面正是那半块玉玦,他怕路上出意外,特意从海棠树下挖出来,随身带着。两人并马而行,雨势丝毫未减,马鬃被打湿,贴在马颈上,偶尔有风吹过,带着远处山林的冷意。

走了没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两个穿黑衫的汉子,拦在官道中央,手里举着灯笼,灯笼上画着个模糊的莲纹——正是幽冥道的记号!

“站住!”为首的黑衫人喝了一声,灯笼往前凑了凑,目光在吕清薇和杨枕溪身上扫来扫去,“这么晚了,你们往洛阳去干什么?身上带了什么东西?都拿出来看看!”

吕清薇心里一紧,悄悄碰了碰杨枕溪的胳膊,示意他别说话,自己则翻身下马,故意把披风往下拉了拉,露出药箱的一角,声音放得柔:“这位大哥,我是洛州城里的医女,去洛阳给一位老夫人瞧病,这位是我的伙计,帮我扛药箱的。雨这么大,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别耽误了老夫人的病情。”

黑衫人盯着药箱,又看了看杨枕溪——杨枕溪故意低着头,把油纸包藏在袖里,手里还拎着个空的药袋,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医女?”黑衫人冷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掀药箱,“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打开看看,要是有可疑的东西,就跟我们走一趟!”

就在这时,杨枕溪忽然“哎呀”一声,假装脚下打滑,往黑衫人身上撞去,手里的空药袋“哗啦”一声,撒了满地的艾草——艾草沾了雨水,瞬间散发出浓郁的气味,呛得黑衫人直咳嗽。

“你干什么!”黑衫人一把推开杨枕溪,吕清薇趁机上前,手里攥着根银针,快如闪电地扎在黑衫人的穴位上——那是她从医书上学的“定身穴”,能让人暂时动不了。另一个黑衫人刚要拔刀,杨枕溪已经摸出腰间的短刀,架在他脖子上,声音不再文弱,反而带着几分狠劲:“再动,我就不客气了!”

吕清薇快速收拾好地上的艾草,又往被定身的黑衫人怀里摸了摸,摸出块刻着莲纹的令牌,随手扔给杨枕溪:“留着当证据。咱们快走,别再遇到其他人。”

两人翻身上马,扬鞭疾驰,很快就把两个黑衫人甩在身后。雨幕里,官道尽头渐渐出现了一点微光,杨枕溪眯眼一看,忽然道:“吕小姐,你看,那是不是洛阳城外的驿站?好像还有火光!”

吕清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火光在雨里晃动,像是有人在燃火取暖,又像是……打斗时溅起的火星。她心里一紧,勒紧缰绳,声音发颤却坚定:“快,再快点!那火光,说不定就是陈琰的方向!”

马儿再次加速,蹄声踏过泥泞,溅起的泥水落在两人的衣袍上,却没人在意。洛阳城外的风,裹着雨丝和隐约的血腥味,吹在脸上,吕清薇攥紧了手里的青铜虎符,杨枕溪护好怀里的玉玦——他们都知道,再往前,等待他们的,或许是陈琰的身影,也或许是幽冥道设好的陷阱,但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必须去。

离洛阳城外的驿站只剩半里地时,身后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像重锤砸在泥泞的官道上,伴着刺耳的呼喝,穿透雨幕追了上来。“前面的人,给我站住!留下虎符和玉玦,饶你们不死!”

吕清薇猛地回头,雨丝糊得眼睛发涩,却仍看清追来的三匹黑马——马上的黑衣人都裹着玄色斗篷,斗篷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的弯刀,刀鞘上都刻着幽冥道的莲纹,最前头那人斗篷帽檐下露着半张黢黑的脸,眼尾有一道刀疤,手里攥着柄弯月形弯刀,正是幽冥道洛州分舵的小头目,墨鸦。

“是墨鸦!”吕清薇咬牙,勒紧缰绳让马儿再快些,“他身边两个是青蚨和灰螟,青蚨袖里藏着毒囊,灰螟擅用套索,都不好对付!”她之前听陈琰提过这三人,说墨鸦心狠手辣,去年城外药材劫案就是他带队,青蚨的毒沾着就废,灰螟的套索专缠马蹄,都是幽冥道里的狠角色。

杨枕溪也回头瞥了眼,见青蚨正从袖里摸出个暗绿色的小囊,忙低头护好怀里的油纸包,声音发紧却不乱:“吕小姐,我盯着青蚨,你留意灰螟的套索!咱们再撑撑,到了驿站就安全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灰螟忽然大喝一声,扬手甩出一道黑索,索头带着铁钩,“呼”地一声往吕清薇的马腿缠来。吕清薇反应极快,猛地提缰,马儿前蹄腾空,堪堪躲开铁钩,铁钩擦着马腹扎进泥里,溅起的泥水糊了灰螟一脸。

“找死!”墨鸦怒喝,挥着弯刀催马,黑马跑得飞快,很快就拉近了距离,他刀尖直指吕清薇的药箱——那里藏着青铜虎符,“吕清薇,别给脸不要脸!陈琰都自身难保了,你护着那虎符有什么用?不如交出来,还能留你条全尸!”

吕清薇没理会他的叫嚣,伸手从药箱侧袋摸出个小瓷瓶,往身后一扔,瓷瓶落地“哐当”碎裂,里面的艾草粉混着石灰粉撒了一地。墨鸦的马刚好踩过,石灰粉被雨水一激,溅起细小的粉末,呛得马儿嘶鸣一声,猛地顿住,墨鸦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好手段!”青蚨冷笑,抬手将毒囊往杨枕溪的方向扔去,毒囊在空中划过一道绿线,眼看就要砸中杨枕溪的后背。杨枕溪回头见了,忙俯身贴在马颈上,毒囊擦着他的披风飞过,砸在泥里,瞬间把周围的草叶都腐蚀得发黑——这毒果然歹毒!

“别恋战,往前冲!”吕清薇扬鞭抽在马臀上,马儿吃痛,跑得更快,驿站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火光也越来越亮,甚至能隐约看见驿站门口挂着的“洛阳驿”木牌。可身后的墨鸦也稳住了马儿,青蚨重新摸出个毒囊,灰螟的套索再次扬了起来,三人的黑马脚力本就比吕清薇和杨枕溪的马好,距离又一点点拉近。

“再坚持一百步!”吕清薇咬着牙,指尖冻得发麻,却仍死死攥着缰绳,目光死死盯着驿站的火光——她总觉得那火光有些不对劲,不像寻常驿站的暖光,反而带着点杂乱的晃动,像是有人在里面打斗,“杨公子,你看驿站的火光,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咻”的一声,是灰螟的套索再次袭来,这次目标不是马腿,而是杨枕溪怀里的油纸包!杨枕溪惊觉时,套索已经缠上了他的胳膊,灰螟猛地拽绳,杨枕溪差点被拽下马,怀里的油纸包也掉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的半块羊脂玉玦。

“玉玦!”墨鸦眼睛一亮,催马就要去捡。吕清薇见状,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挥起腰间的短刀,朝着灰螟的套索砍去——短刀锋利,“咔嚓”一声斩断套索,杨枕溪趁机翻身下马,捡起玉玦往怀里塞,刚要翻上马,墨鸦的弯刀已经劈了过来!

“小心!”吕清薇催马挡在杨枕溪身前,短刀架住弯刀,“当”的一声脆响,震得她手腕发麻,刀身也被震得偏了些,墨鸦的刀尖擦着她的披风划过,割破了一道口子。

“吕小姐!”杨枕溪翻上马,拉了拉她的马缰,“别跟他们耗了,驿站就在前面,咱们冲过去!”

吕清薇点头,两人并马,再次朝着驿站狂奔。墨鸦、青蚨、灰螟紧随其后,青蚨的毒囊、灰螟的套索、墨鸦的弯刀,一次次朝着两人袭来,雨丝、泥水、刀光、毒雾混在一起,把这段通往洛阳驿的路,变成了生死攸关的奔逃之路。

驿站的火光越来越近,终于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打斗声,还有一声熟悉的呼喊,穿透雨幕传了过来:“清薇?是你吗!”

是陈琰的声音!吕清薇眼睛一亮,扬鞭大喊:“陈琰!我们在这!墨鸦他们追来了!”

身后的墨鸦听见陈琰的声音,非但没退,反而更兴奋:“好啊,陈琰也在!今天正好把你们一锅端,虎符、玉玦全到手!”说着,催马再次加速,弯刀在雨幕里闪着冷光,朝着吕清薇的后背劈来。

陈琰的声音刚落,洛阳驿的木门就“吱呀”被撞开,他提着染血的佩刀冲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玄镜司卫士——原来他早摆脱了幽冥道的纠缠,先一步到驿站安顿,又让卫士盯着门口,就怕吕清薇等人遇袭。

见墨鸦的弯刀要劈到吕清薇后背,陈琰足尖点地,跃到两马之间,佩刀横挡,“当”的一声,硬生生架住弯刀。墨鸦手腕一沉,只觉虎口发麻,再看陈琰肩头缠着布条,布条已渗出血迹,却眼神凌厉,半点不含糊:“墨鸦,你敢动她试试!”

两名卫士也立刻上前,一人缠住青蚨,一人对付灰螟。青蚨刚要扔毒囊,就被卫士的长枪挑飞,毒囊砸在泥里,腐蚀出一小片黑痕;灰螟的套索还没甩出,卫士已翻身下马,一脚踹在他马腹上,马儿受惊,把灰螟掀翻在地,当场被按得动弹不得。

墨鸦见势不妙,虚晃一刀想逃,陈琰哪会给机会,佩刀一扬,削断他的斗篷系带,又一脚踹在他马腿上,墨鸦摔在泥泞里,被卫士上前捆住。“先押进驿站柴房,等李校尉来了再交给他。”陈琰吩咐完,才转头看向吕清薇,目光瞬间软了下来,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泥水,“你没事吧?没被他们伤着?”

吕清薇摇头,伸手摸了摸他渗血的肩头,眼眶一红:“你才是,伤口都裂了,还这么拼命。”杨枕溪也上前,摸了摸怀里的玉玦,松了口气:“幸好陈校尉及时赶到,不然玉玦差点被他们抢了去。”

这时,驿站里走出个穿灰布衫的掌柜,手里举着盏油灯,脸上堆着憨厚的笑:“几位客官,快进来吧!这雨刚小了点,屋里生了炭火,暖和。我这驿站叫‘青棠驿’,前院住客,后院柴房,刚好还有三间相邻的干净房间,给几位安排上?”

陈琰点头:“麻烦王掌柜了,再给我们煮三碗热汤,两碟小菜,要清淡些的。”王掌柜应着“好嘞”,引着众人往里走。青棠驿的大堂不算大,正中央生着盆炭火,火光跳动,把周围的木桌都映得暖融融的,墙角摆着两盆海棠,虽被雨打蔫了些,却仍透着点生机,与听雪轩、章府的海棠遥相呼应。

王掌柜把三人引到二楼,打开相邻的三间房:“中间这间给陈公子,左右两间给吕小姐和杨公子,都带窗,窗外能看见后院的青棠树,就是雨刚停,窗沿还湿着。被褥都是今早刚晒的,干净得很。”

吕清薇先把药箱搬进房间,又转身去陈琰屋里,给他处理伤口。陈琰坐在床沿,解开肩头的布条,伤口果然裂了,还沾了些泥水,吕清薇皱着眉,用温水轻轻擦拭,再撒上止血散,重新用干净的布条缠好,动作轻柔却利落:“你这伤口本就没好,刚才又用力劈刀,再这样折腾,得好几天才能愈合。”

“知道了,听你的。”陈琰任由她摆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青铜虎符上,又看向门外——杨枕溪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油纸包,显然是想过来商量玉玦和虎符的事。陈琰招手:“枕溪,进来吧,咱们正好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杨枕溪走进来,把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露出半块羊脂玉玦,与陈琰放在桌上的青铜虎符摆在一起,“琰”字相对,竟隐隐透出点微光。“陈校尉,我爹说这虎符和玉玦成对,关乎洛州药材命脉,幽冥道抢它们,肯定是为了控制洛州的药材,再往里面掺毒,害百姓。”

陈琰点头:“我查到的也是这样,他们私运有毒药材,就是想借着洛州的药铺往外散,苏月娥姑娘帮我盯着,却被他们抓了,我这次去城外,就是想救她,结果被墨鸦缠上,只能先让黑鸦给清薇送消息。”

正说着,楼下传来素纨的声音,她牵着马,浑身是泥,却手里还攥着个布包:“小姐!陈校尉!我把李校尉的信带来了!”吕清薇赶紧下楼,接过信,拆开一看,李校尉说已带卫士往洛阳赶,明日就能到,还说洛州城内的幽冥道眼线已清理了大半,让他们在青棠驿安心等,别轻易外出。

王掌柜这时端着热汤和小菜上来,一碗碗放在桌上:“客官,热汤来了,还有碟清炒青菜和碟酱萝卜,垫垫肚子。夜里凉,别再往外跑了,后院我让伙计多盯了两眼,有动静会喊你们。”

众人谢过王掌柜,围着桌子喝热汤。热汤下肚,浑身的寒气都散了些,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虎符和玉玦上,微光更明显了。吕清薇看着眼前的两人,又看了看桌上的信物,心里终于踏实了些——虽然幽冥道的威胁还在,但至少此刻,他们都平安,虎符和玉玦也都在,明日等李校尉来了,就能一起想办法救苏月娥,查幽冥道的阴谋。

夜深了,青棠驿的大堂渐渐安静下来,只剩炭火偶尔“噼啪”响一声。陈琰把虎符锁进床头的木柜,杨枕溪把玉玦藏进枕下,吕清薇把药箱放在床边,三人都没睡太沉——他们都知道,这一夜的安稳只是暂时的,明日醒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还有更危险的关卡要闯。

次日清晨,青棠驿的檐角还滴着残雨,炭火早已添了新炭,大堂里飘着粥香。吕清薇刚把陈琰的伤口重新换药缠好,楼下就传来王掌柜的招呼声:“陈公子,吕小姐,外面有位李校尉带了卫士来,说是玄镜司洛州分署的!”

陈琰眼睛一亮,起身要去迎,却被吕清薇按住:“慢着,先把披风披上,伤口别再受了风。”说着递过件青布披风,又帮他系好系带。三人刚下楼,就见大堂门口站着个身着玄镜司校尉服的男子,约莫三十岁,面容沉稳,眉眼间透着股规整气,腰间佩刀鞘上刻着个“李”字,正是李砚——赵郡李氏旁支子弟,也是玄镜司洛州分署的校尉,陈琰之前与他共事过两次,深知他行事稳妥。

“陈琰!”李砚快步上前,先看了眼他肩头的披风,又扫过一旁的吕清薇和杨枕溪,“昨日素纨姑娘传信及时,我连夜带卫士清理了洛州城内的幽冥道眼线,今早一早就赶来了。这位是吕小姐,这位是章府的杨二公子吧?”

吕清薇点头致意,杨枕溪则上前一步,摸出怀里的玉玦:“李校尉,我是杨枕溪,这玉玦与陈校尉的虎符成对,关乎洛州的毒药材案,还请校尉相助。”

李砚目光落在玉玦上,又看向陈琰递来的青铜虎符,神色凝重:“赵郡李氏在洛州有三家药材铺,前几日就发现有陌生药材混入,药性古怪,吃了会让人乏力头晕,我正怀疑是幽冥道搞的鬼,没想到竟与这虎符玉玦有关。”他顿了顿,又道,“这次来,我还带了个消息——范阳卢氏的卢珩公子,昨日也到了洛阳,说是他家往洛州运的一批药材,在半路被掉包,掺了毒,正四处查线索。”

话音刚落,青棠驿的门又被推开,走进来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手里提着个木盒。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俊雅,举止间带着士族子弟的从容,却眉头紧锁,正是范阳卢氏的卢珩——卢氏世代做药材生意,在北方药材行里颇有分量,这次自家药材被掺毒,不仅损失惨重,更怕坏了家族名声,特意亲自来洛阳追查。

“在下卢珩,范阳卢氏。”卢珩走进大堂,目光先落在李砚身上,见他穿玄镜司校尉服,又看向陈琰手里的虎符,才拱手道,“听闻玄镜司在查洛州毒药材案,还有赵郡李氏的李校尉在此,在下特意过来,想凑个热闹,也盼着能找回我卢氏被掉包的药材,揪出幕后黑手。”

陈琰见状,连忙请他坐下,王掌柜端来热茶,卢珩接过,却没喝,打开随从手里的木盒——里面放着一小包褐色药材,还有一小瓶透明液体,“这是我从被掉包的药材里取的样本,这液体是用药材熬出来的,吕小姐若是懂医,不妨看看,这毒是不是与你们查到的幽冥道毒药材一致。”

吕清薇起身,接过木盒,先闻了闻药材的气味,又用银针沾了点液体,银针瞬间变了色,她眉头一皱:“这毒与我之前在洛州伤兵身上查到的一致,都是‘软筋毒’,少量服用会乏力,量大了会昏迷,若是混在治病的药材里,简直是谋财害命!”

卢珩脸色一沉:“果然是同一伙人!我卢氏做药材生意三代,从未掺过半点假,这次竟被人算计,若不查清楚,我卢氏在药材行里的名声就毁了!”

李砚这时开口:“卢公子放心,赵郡李氏与范阳卢氏素来交好,这次毒药材案,不仅关乎百姓安危,也关乎两家的声誉,我们玄镜司更是责无旁贷。如今虎符、玉玦都在,又有卢公子的药材样本,咱们正好联手——我让人去查洛阳城西的药材仓库,那里是洛州药材运进洛阳的必经之地,幽冥道很可能在那藏了毒药材,还可能把苏月娥姑娘关在那;卢公子熟悉药材商道,帮着辨认哪些是被掉包的药材;陈琰、吕小姐、杨公子,咱们一起去仓库,若遇幽冥道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众人都点头赞同,卢珩起身道:“好!我这就让随从去取卢氏的药材账本,咱们到了仓库,一对比就能找出掺毒的药材。”陈琰也站起身,摸了摸腰间的佩刀:“那事不宜迟,咱们吃过早饭就出发。李砚,你让卫士先去仓库附近埋伏,别打草惊蛇。”

王掌柜这时端来热腾腾的粥和包子,笑着说:“客官们快吃,刚蒸好的猪肉包子,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办事。我这青棠驿虽小,却也盼着客官们能揪出那些坏人,让洛阳城太平些。”

众人谢过王掌柜,围坐在一起吃饭。粥香混着包子的香气,驱散了残留的寒气,赵郡李氏的家族势力、范阳卢氏的商道资源,再加上陈琰、吕清薇、杨枕溪的虎符玉玦与医术、勇气,原本零散的力量,此刻终于拧成了一股绳。没人多说什么,却都清楚,今日去洛阳城西的药材仓库,不仅要找毒药材、救苏月娥,更要与幽冥道正面较量——而这,不过是揭开洛州毒药材阴谋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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